“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这气候交替,照常有些个不舒服罢了……”
胤祺没法儿把那些个事跟他说,也只是浅笑着随口应了一句糊弄过去,又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四哥,你跟我来——我找你有事情。”
因着授课的内容不同,在尚书房里头有单给胤祺备着的一个小书房,平日里不会有人打搅,倒正好是说话的地方。贪狼替两人续了茶水才出了门守着,胤祺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络子,握着胤禛的手,将那络子轻轻搁在了他的手里:“四哥,这是德妃娘娘给你的,她还有话儿叫我带给你听。”
胤禛的呼吸滞了滞,下意识攥紧了那个络子,却又像是被烫了一般猛地撒开,抿紧了唇深深地埋下头去。胤祺又耐心地将络子放进他手里,握住了他的手缓声道:“四哥,咱把事儿想得都太简单了……咱得替先皇后守一年的孝,你是她的养子,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呢,只要你做错了一步,他们就一定会挑你的茬儿,更别说佟家人都在朝中任要职……德妃娘娘说了,这是她亲手拿一根线打的两个平安络,一个给你,一个给了小十四。她叫我一定跟你说——只要熬过了这一年,这些年来欠你的疼爱,她都准定好好地给你补回来,只求你心里别记恨着她……”
少年的声音耐心柔和,温存地落在耳畔,叫人心里也仿佛跟着安定下来。胤禛怔怔地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头一遍遍假想着这些话从自个儿的额娘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又该是何等的柔情疼惜,何等的亲近温暖——那是他渴望了多少年却也从未敢奢望过的体会,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冷了心肠,直到这几日几乎已彻底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只想着就这么活下去也未尝不可。可不过是这么几句话,就再一次将那些好不容易垒起来的藩篱尽数击碎。
说到底——他所求的,或许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句话罢了……
说不上是委屈还是释然,只是心里头一时烫得发颤,一时又尽是一片酸楚难言。将那络子像是珍宝一般紧紧地攥住了,泪水无声地扑簌落下,胤禛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忽然就被两只手臂轻轻搂住。
“四哥,这是好事儿,别难受……”
胤祺揽着那个连落泪都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来的小哥哥,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忍不住极轻地叹了一声——明明天性都是善良纯粹的,都不过只是渴望着一份能有处安放的寄托,渴望着一份足够坚实可靠的感情,可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头,最缺的只怕也恰恰就是这个……于是便只好相互猜忌,相互争斗,拼命地收拢权势跟金钱来叫自个儿觉得安心。终于有一天,挣扎着爬上了那个最高的位子,环顾左右时,才会发觉竟又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帝王家,原来就是这么无情起来的。
“四哥,娘娘说她日日都亲手喂那小鹿呢——每日见着那小鹿一点点儿地壮实起来,心里头便觉欢喜……这话儿里的意思,你可能听得明白么?”
含笑轻轻拭了胤禛脸上的泪痕,胤祺认真地望着他,目光柔和澄澈,却仿佛带着某种极温存又极柔韧的力量。
他是没能力改变这个现状的,任谁都绝无可能扭转这样冰冷的一个事实。可至少——在他目之所及、身之所处的地方,面对着这些个叫他牵挂亲近的人,他还是想努力叫他们活得再好一点儿,再舒心一点儿。
这些日子胤祺被南面水灾的事儿闹得脱不开身,小哥俩也有日子没在一块儿好好的说过话了。见着自个儿这个一向冷峻严肃的四哥周身的气势仿佛也在渐渐软化,胤祺心里头也觉着高兴,拉着他有意说些个有趣儿的事,直哄得他又露了笑模样,才也心满意足地跟着笑了起来:“四哥,我可也给你准备了生贺呢——只是现在还没弄好。等到了你生辰那日再给你,你一准儿喜欢。”
胤禛望着那一双眸子里头清澈的亮光,也忍不住浅浅地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是你给的,四哥一定喜欢。”
胤祺笑着应了,又拉着他说笑了一阵,直到天色已擦黑了才各自分开回住舍去。贪狼替胤祺把流云牵了过来,笑着温声道:“主子跟四阿哥的感情真好——属下也见过四阿哥几回,却从没见四阿哥对旁人这般亲近过。”
“四哥过得不容易,我总想着——要是能陪陪他,总能叫他不那么苦……”
胤祺淡淡地笑了笑,随手接过了流云的马缰,又忍不住好奇道:“也是怪了——流云从不让别人碰,连廉贞都不爱搭理,可怎么就能听你的话呢?这家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我却看着它像是怕你似的……”
“这些个生灵好像都怵着属下,属下有时候也觉着奇怪。”贪狼迷茫地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却又道:“听娘亲说过,属下刚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奶水养,是喝一头母狼的奶才给养大的——属下有时候胡乱猜测,或许是沾了点儿那狼的气息,所以才会有这种奇异的情形……”
“咱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也莫要老说属下——就直说‘我’就成了,听着还舒服。”
胤祺被他左一个属下右一个属下的绕得头晕,随口笑了一句便翻身上马,朝着昭仁殿的方向赶过去:“我听过人喝羊奶、牛奶的,喝狗奶的也有——那狼居然也能老老实实的叫人的婴孩喝奶么?”
“一般是不成的——可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若是那母狼恰好没能养活得了幼崽,有时候就会把人家里的婴孩叼回去哺育,想来属下——呃,想来,我也是,沾了这个光……”
贪狼别别扭扭地把称呼改了过来,却依然是一脸的纠结,仿佛这一个字就有多烫嘴似的。胤祺忍不住轻笑起来,拎着马缰叫速度慢下来,等贪狼赶上来并肩前行:“听说孔子他老人家是喝老虎奶活下来的,你这喝狼奶却也不比他差——这么看来,我这名儿起得居然还真有点儿意思……”
“刚听主子起下这名字的时候,属下也觉着实在是巧的很。”贪狼却也笑了起来,又从颈间摘下了一枚拿红线穿着的狼牙挂坠递了过去,“听我娘说,这东西也是那母狼留下的,算是养了我一场的念想儿。我一直都随身戴着,也不知有没有用——可这么多年来居然也当真从没受过什么要命的伤,也就当是那母狼冥冥中庇佑了。”
“还有这事儿?那我把流风的羽毛揪下来一根,是不是也能有点儿什么用?”
胤祺好奇地应了一句,接过那枚狼牙仔细端详着,心里头却忽然不由微动——这一枚狼牙晶莹如白玉一般,上头包着的银饰部分竟被雕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双目凌厉炯炯有神,显然绝不是什么凡品:“贪狼,这狼牙是你们家给你包的银么?”
“属下也不知道——我小时候也曾问过我娘,可娘只说是路过的一个客商见着这狼牙漂亮,就做主给打成了个挂坠,又送给了我们家。至于具体的来历,她老人家却也总是含糊着说不清楚……”
贪狼接过了那一枚挂坠重新戴好,又忍着笑意着摇了摇头道:“流风的羽毛有没有用不好说——只不过要是主子真想试试,可千万先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先跑远点儿,它那爪子可是真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