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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忽然暗了,聚光灯打到她身上,像影院里演的大明星,风光无限。
“世人是这样的,爱烟花之地的风流女子高洁,爱故作矜持的寡妇下贱,要看一切不合规矩的,令人鄙夷的,好让他们卑贱的灵魂能踩着点什么,不至于茶余饭后没个谈资。”李醇给自己满上酒,朝远方的美人举杯,“荒谬吧,和你课本里的世界全然不同吧。”
冯清筠听着李醇的声音,却总觉得他渐渐远了,整个人竟都沉进了歌声里去。周林的嗓音太干净,像崖顶的一捧清泉,划得开天地;她声音太空灵,若空游无所依,那些大街小巷人人传唱的流行歌曲到她这里也显现出几分悲戚来。她歌,为任何人歌,也不为任何人歌。她眼里没有台下观众,只有前方,冯清筠不知道她在凝望谁,也顺着目光去看看,什么都没看到。
相知太浅,太短,所以他想要相守。
忽略旁人的嘈杂,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二人。他在望月,从她的发丝到睫毛,一寸一寸品读她的风华,这大抵是他短暂一生里读过最难懂的文章,至美至幻。
“不过你既然认识,便去试试吧。五曲之后,在后台,黄鹂会挑选有幸同她共度良宵的人。祝你抱得美人归。”
李醇一如既往溺在这里,也不因周林的歌而多惊讶几分。冯清筠模糊想起,他原是极聪明的,较自己都更机灵些,只是早早便不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五年前,又或许是七年,他认识了一个极爱红衣的小姑娘,总被关在青楼的高墙里的,才十三四岁便被压着接客了。李醇回家闹,要把小姑娘赎出来,终不得。他便时时带好下人给自己准备的点心,瞒着先生逃了课,偷偷去见她。把点心从后院的狗洞递进去,趁机同她聊上几句。
直到他还没读出名堂,就听闻她投了井。
为什么一见我便问我来找谁呢?因为你流连于此,找到太多像极她却又不是她的人吧。
但我不是你,我要带她走,我能带她走。
冯清筠举杯,回敬李醇。李醇笑笑,朝他点头示意,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桂小姐
她从掌声中走来,又在人群的簇拥里退下,堕落的风光亦嫣然。
有人已在后台候了许久了,捧了一束最艳最红的玫瑰,刚扎好没多久的,花瓣上的水珠还没消散。见她来了,秦霁渊起身献花:“终于有幸能听一场周小姐的歌会,果真不同凡响。”
他管这叫歌会。也不管是为谁而歌,身处何处而歌。
周林接了花,一把纸扇掩面而笑:“秦少爷怎么今天有空来了,也不同我打声招呼。一个人来么,郑主编呢?”
“最近报社事情颇多,在家赶稿呢,觉都要人催着去睡。这次不来是他没福分。”
周林知道,这里的“家”是指秦府。她大抵也把二人的关系猜得差不多了,尽管郑时朗从未和她提过他们关系的进展。
“这事务繁忙,也不能累坏了身体,你该多管管他才是。”周林把花放在化妆台上,同秦霁渊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一个人过习惯了,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大重视,苦了那么久,终于熬到天亮了。”
她缓缓倒了杯茶,递给秦霁渊:“不知道秦少爷喝茶喝不喝得惯,来得实在突然,没能好好招待。”
“是我唐突,我的不是才是。”秦霁渊自然接过茶来,跟着郑时朗这么久,竟也学了些品茶的手法,渐渐品出些茶的韵味来。
秦霁渊:“你刚才说,时朗之前吃了很多苦……”
“他没告诉你么?”
秦霁渊摇头。
自己的爱人从未向自己多说过半个字的苦难,哪怕他真的想知道,抱着他入睡时也总介怀于他那些密密麻麻到可怖的伤疤,但郑时朗从不说,只是报之一笑,告诉他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苦难亘古不变,他的伤,他的病,一件不落的绵延至今,当然过不去。
但他说过去了,那就过去了。
周林突然笑了一声:“他自己都不同你说,我悄悄告诉你是要被他闹的。好了好了,既然已经是过去,也不必太纠结,过好现在才是要紧。”
此刻门外已经陆陆续续聚了许多候着周林的人,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看见秦霁渊又不免有些踌躇,论财力,或许在座各位真没法同他一搏。
然而秦霁渊本就没别的意思,此刻已经决计要走了,他同周林道别。周林点头,朝他招了招手:“其实我从未见过他这样自乱阵脚,大抵他真的很爱你。以至于不允许和你有关的事情有一点出现危险的可能。他向来不太会和熟人说话,有时话说得太直难免不好听,你多担待。”
“好,谢谢周林姐。”
郑时朗比周林大两岁,两人刚开始搭档时他还有些青涩,那时周林已经到沦落到烟花柳巷里三年了。她看着郑时朗,总感觉还是个孩子,充其量算个青年吧,却有同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心思。周林感觉自己是看着他长大的,看他的观点越来越犀利,看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独。没想到一晃已经这么久了,他都有自己的爱人了。
总算有人替他操心些自己的事,周林也算松了口气。以前郑时朗就说过她是姑娘的年纪操当娘的心,要她平日多关心关心自己,现在她总算可以安心为自己的事情考虑些。
她刚才,好像恍惚间看到冯清筠了。
是恍惚,只敢恍惚。她总觉得他不该在这里,所以怕看真切了发现不是他,又怕真是他,带着鄙夷不屑的神色来挖苦自己。她终究算不得良人,和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