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大臻朝流火一般,热的人心烦。
“凭哪里来的破落户,上门张口就讨银子,脸皮都不要了!依我说,你既曾在大户人家里头当过差,怎么不找你主子去讨要?没得上我家来,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也不知寒碜了谁!”
江陵府城北郊的一处村子里,忽地有妇人吵闹起来,声音既尖又利,刺的人耳膜嗡嗡地炸响,直比那蝉声更厉害些。
村头躲在树下吐舌头的大黄狗攸地竖起耳朵,对着西边一栋青砖的瓦房狂吠不止。
只见一个穿了松花色衣裳的妇人站在青砖瓦房前面的台阶上头,手里抱了不大一个簸箕,一行将那里头的豆子拨的哗哗作响,一行觑着底下面色涨红的人。
来人三十来岁,神情憔悴,眉眼却很能看的出几分当年的容色来,身上的褐色衣裳虽然齐整,许是过了多次水的缘故,已经褪了色,显出淡淡的白。
她难堪地搓着手,连着脖子根都泛起了红色,口中呐呐道:“秀才娘子,还请你看在儿女亲事的份上,帮一帮我家大郎,日后一定会还的。”
“日后?呸!”秀才娘子张口吐了一口吐沫,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蒋家娘子,我也不和你啰嗦,大家明说了吧,你蒋家的女儿高贵,我的儿高攀不起!”
什么?
蒋家娘子一惊,慌忙摆了摆手,连连说道:“秀才娘子,这银子我不借了,不借了,话可不能乱说的,咱们两家是合了八字过了礼的,怎么能……”
话未说完,秀才娘子已经“砰”一声关了门,屋子里还能听到隐约传来的骂声,只留下妇人怔怔站在门前,红了眼眶。
狗吠声渐渐弱了下去,凄厉的蝉鸣便又渐次嘈杂起来。
忽地斜刺里冲出来一人,拉了蒋家娘子的手就往后走,“娘,咱们回家!女儿本就不想嫁,是你和爹爹非说秀才的儿子有出息,如此正好,也免了女儿不情不愿地嫁过去!”
姑娘家长的一副清丽模样,眉眼清俊,身姿纤瘦,力气却大地惊人,拉了人头也不回地就往家走。
刚到家门口,却瞧见一个婆子站在那里,面上带了喜色。
婆子见蒋家娘子一脸失魂落魄,小姑娘又气愤非常地模样,连忙收敛了神色,紧走两步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月丫头,你娘她……”
蒋佳月哼了一声,正待要说,却被回过神来的娘亲止住,有气无力地道:“先回家再说吧!”
待到了家中,三人进了屋子,蒋娘子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免又是一阵气苦,末了落下泪来,“这事情还请李妈妈不要告诉旁人,等明日我再去找秀才娘子好生说一说,可别带累了我儿名声。”
“娘亲何必多此一举,自打爹爹生病,他家可曾上门来瞧过一回?依女儿看,怕是早就存了退亲的念头,如今不过是个筏子,便是去了也只能讨个没趣!”蒋佳月一语道破了秀才娘子的打算,气呼呼地瞪着眼,一副不齿地神色。
“你知道什么!”向来对儿女和颜悦色的蒋娘子却不准她再说,“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被退了亲事的苦处?可知咱们女子一旦没了声誉,便不会有好人家再来相看。现下咱们家境况又不好,更不会有人上门,往后你可怎么办?”
“那女儿一辈子都不嫁人就是!”
“你!”蒋娘子伸手就要打她,却听一直不作声的李婆子道:“蒋家娘子,月丫头不懂事你也别放在心上,看这事闹地,哎……”
“李妈妈别说了,为了她这脾气,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罢了,过两天我再去一趟,两家都合过八字过了礼的事情,又怎么能一句话就不作数呢?对了,李妈妈来有什么事?如今家里乱的很,没法子招待,您可别见怪。”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婆子说道。
蒋佳月见娘亲不肯作罢,心中也有气,转身就跑了出去。
这桩婚事她本就不愿,那个秀才儿子肥头大耳地,分明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还时常爱附庸风雅,实在令人恶心。她早就想好了,爹爹病着,日日要用汤药吊命,弟弟年幼还不能承担家业,娘亲年纪也大了手抖眼花地,她若出嫁,这么一家子可怎么办?
不若趁此机会,她就留在家中照顾双亲幼弟,又有什么不好!
蒋佳月出了屋子,正准备先一步去那秀才家中说个清楚明白,却听李婆子正与娘亲说话,顿时停下了步子,猫身蹲在窗前。
“原也没什么,我听说京城国公府的三爷十月里要娶亲,因人手不够,便想要在咱们江陵的陆府挑几个丫头子去京城,这样一来,府里便缺人使唤,如今府中正忙这事呢!
我想着你家如今日子不好过,不如将月丫头送进去做两年,虽然是活契,一个月也能得几两银子,总比你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容易。
你也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现今在府中倒还有些体面,这事就是他家那口子在管,你若愿意,老婆子也能替你说上两句话。
说句你不爱听的,等过两年大郎没了,再接月丫头出来,正好嫁人,岂不两全?否则这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李婆子一溜儿将话说了,只拿眼瞧着蒋家娘子。
“不行!”却听她一口回绝,“谢谢妈妈的好意了,可您也知道,那府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说句不怕妈妈笑话,月儿长的好,进去了岂不遭人妒恨?”
“这倒也是,我也不过白说这么一句。你别着急,日子都是慢慢熬的,总会有法子。还有一桩事,府上最近急着赶一批绣活,我便做主替你接了些过来。”
“多谢妈妈了。哎,还能有什么法子?枉我以前再高的心气,总以为能挣出来,最后嫁了这么个人,倒累的一家子都受苦……”蒋娘子叹口气,终是在李婆子跟前将这些年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我倒宁愿他就这么去了,也好过这样拖着,他也不好受。这几年,为着他月儿吃了多少苦,夜夜跟在我后头点灯熬油地,好好儿地姑娘家,如今还要被人嫌弃退了亲事……”
蒋佳月听到这里,心中不免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