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逆转
伯格·比约克在“智识”度过的时间,正如他所言般短暂。
他没有太聪明的头脑,既避不开智识内部的监控系统,也无法躲过城防所士兵的眼睛——他甚至只逃离银白色鸟巢十余米,在瓢泼的大雨里,连智识的建筑全貌都没能看清,就被重新捉了回去。
这次,他很快被注射融合基因试剂,随之而来的是反复发烧与记忆混乱。就在伯格·比约克惶惶不可终日,疑心自己就要这样死去时,第三天,高烧退了。
就好像他从未被注射过任何试剂那样,带他来到“智识”的军方装甲车再度出现,又同时带走了他与安德烈两个人。
车辆穿行过秩序井然的内城,送走丧失价值的实验体。继而,外城熟悉的喧哗声隐约重现,混合在雨中。
“他是从非理性的角度出发进行思考的,所以你无法用理性思维说服他,小时。”时岑顿了顿,“白日的教义扭曲掉他的思维,但阿什利还并非无药可救。”
这在时岑看来,属于举手之劳。
时岑又扯开浴袍的腰间系带:“小时,你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吗?”
他将衣物挂好,坦然打开花洒。
时明煦立刻睁眼,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既羞于直视时岑的身体,也为避免想起昨夜自己在浴室时的旖旎。
因而他立刻勾来平板,试图为自己找点事做。
但安德烈不一样。
很多时候,安德烈都很平静,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让能让对方大喜大悲。在序间的日子里,对方每每谈到从前,就好似谈论一片花园。
他不过是一枝被摘下、又被定格的,小小的玫瑰花。
沃瓦道斯没有为陷落地定格的尸骸感到悲戚,却记住了朦胧温柔的讲述。
尽管更多时候,安德烈的执拗超乎祂想象。祂的矿,小小一块,但格外坚硬。
沃瓦道斯说不清,究竟是祂塑造着矿,还是矿磨损了祂。
或许二者皆有。
而此刻,意识空间内,祂的尾巴不知何时甩过去,已经拂到安德烈的脚踝,对方神色未变。
“监管者者不仅是我。”沃瓦道斯终于开口,“安德烈,你与我,早就再也不可分剥。”
祂说着,铂金色竖瞳下移,将对方的视线也引导过去——
安德烈终于看清了当前的景象
沃瓦道斯的身躯同他融合在一处,像两股水流的交融。意识体的接触本该更加敏锐,可自己刚刚竟然毫无察觉,就好像,对方的躯体本就属于他。
骨刺汇入皮肤,好似驳光洒落水面,有很淡很淡的暖意渗过来,安德烈感受到一种生命的补给。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安德烈声音都点虚恍,“从重逢开始吗?”
“我也说不清。”沃瓦道斯顿了顿,“但安德烈,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或许是因为,我从你身上汲取了太多能力,被你基因感染的程度太深了。”
否则,沃瓦道斯也无法解释现状。
“序间守则告诫序者,要避免同一块矿产生过多联络。”祂说,“我喝掉你的血液,又啃食你的内脏。七年间,我反反复复记起又遗忘——每当想起的时候,我就咬掉自己的前爪,它们都被藏在一处石缝里,养活了一些弱小的苔藓。”
“或许就是在那期间。”沃瓦道斯垂下眼眸,“安德烈,我学会了感知痛苦和孤独。”
祂就再也做不回纯粹的序者。
哪怕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后,沃瓦道斯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祂也曾尝试做过抗争,怀疑是共享空间太久发生了浸染,想要将那团残缺的意识赶出。可当赶到西部荒漠后,祂就又放弃这种想法。
祂窝在空荡荡的胸腔间,又扒着爪子,将废弃纸张都堆叠上去,盖住干枯的残骸,以免有人类发现安德烈,并带走他——尽管沃瓦道斯很清楚,从实用性上来讲,这半具尸体已经毫无用处。
可祂就是不愿意失去。
这些想法将祂自己也惊骇到。偶尔,沃瓦道斯会试图思考情感这种东西,可它的确太抽象。序者探究情感,如同人类探究时空,祂们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寥寥
就好像,安德烈的基因被在祂吸收的同时,那些奇异的人类情感化作神经一般的经络,以一种透明的方式长满祂的全身,注定祂无法再远远旁观。
沃瓦道斯的确不同于温戈,祂或许是最失败的一只主序者,因为祂连最基本的规则也受不住。
物种本能,在这场抗争中最终落于下风。
“所以,那些悲悯的情绪,就源于你自己。”安德烈俯身,捞起沃瓦道斯的尾巴。他已经许久没有再触碰过对方,沃瓦道斯早已不是当初那只小蝾螈了。
“沃瓦道斯。”安德烈轻声问,“你也为所见的未来感到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