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钟一过,房间的门被人敲响,等到打开门,从外面进来的,是一个六十出头,身材高大的老人,长隆鼻,金鱼眼,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身穿**同春贡缎长袍,外罩马褂,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精神抖擞,步履生风,全无老迈之态。
完颜毓卿一见了他,竟是变的乖巧无比,俨然是个淑女,先是请了个蹲安,随后又叫了声“李大叔,您好。”
那老人一听这称呼,向旁一闪身“我说我的十格格,您可千万别吓唬奴才。奴才活这么大把岁数不容易,您这一声李大叔,是要折我十年的阳寿啊。您就体谅体谅奴才,可别喊这大叔了。您喊奴才一声连英,那就是给奴才脸了。三大肚子给我去了信,我这没敢耽误,扶着老佛爷遛了遛弯,伺候她老睡下,我就赶过来了。总算是没耽搁太长的时间。”
他说话的鼻音很重,带着些北直隶乡间土音,赵冠侯心知,眼前这老人,就是权倾朝野名动天下的大总管李连英,亦是掌握大金国事数十年的慈喜太后身边第一亲信之人。虽以阉竖之身,却可影响慈喜的决断,乃至当今天子见了他,也要喊一声“谙达。”便是内阁军机,亲贵宗室,也未必及的上他的权势。
连忙上前施礼,恭敬的叫了声李总管,李连英看看十格格“十格格,这位小爷是哪府的?我这岁数大了,记性是真完了,怎么认不出来了。有话起来说,既是十格格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了。”
李连英乃是个半路出家的,对于男女事并非一无所知,加上在宫里侍奉着,见多识广。房间里只有男女二人,再一闻闻房间里那股奇怪的味道,就知道两人做了什么。心道:庆邸这回,怕是真要丢个大人了。
可是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李连英为人甚是谨慎,即使极得意时,也不曾忘乎所以,哪怕是十格格这种野格格,与他没有利害冲突,他也犯不上轻视开罪。明知道两人私会在一起,也全当没发觉。
只是既然十格格把自己请来,想来多半是为了这个少年人着想,他倒是不介意结个善缘,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帮他一把。至于将来事情闹大如何收场,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等到落座之后,十格格将赵冠侯的身份先说了,随后,又送了两件东西过来。这是她的听差从洋行买来的,一个乃是个西洋暖炉,依据受热程度不同,暖炉上可以显示出花开花谢图。冷时花为蓓蕾,受热过程中逐渐开放,至热时达到盛开。另一件是一个制作精巧的上弦娃娃,只要上满了弦,就可自己行走,内置音盒还有乐声。
这两件东西所费不多,但胜在心思奇特,李连英最喜欢这种西洋玩物,一见之下颇为欢喜。
“十格格,您这可真有心,每次奴才见您,都少不了讨您的赏。这两件东西,当真是有意思,可着京师的宗室觉鲁里,怕是也没人有您这份心思和眼光了。”
赵冠侯此时才将那两万两银票捧出来“大总管,这两件小东西,是我和十格格的一点小意思。而这二十吊银子,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点孝敬,大总管请留着赏人。”
李连英见了那叠银票,连忙将银票一推“这……可当不起啊,赶紧收起来。我和你们袁大人素无往来,如此厚币,如何敢收?让他把钱留着,充当军饷。就算是李某为朝廷,做一点事,这份心意我领了。”
完颜毓卿在旁道:“李大叔,你就算信不过冠侯,难道还信不过我?这笔银子您拿着,保证不咬手。来去都干净的很,求的,就是和您交个朋友,请您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袁容庵在津门练兵,也不容易,阿玛那里也总夸他的好。冠侯在他手下当差,差事办不成回去不好交代,您就成全了他们这点心意,这是件善举,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李连英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神情“十格格,您这话说的……可是让奴才为难啊。若是收了这钱,不是显的奴才也太过黑心,连主子的钱,都敢收么。”
赵冠侯一笑“大总管,话不是这么说。您在京里侍奉老佛爷,我们这些做外官的,都感念着您的好处。若没有您在佛爷面前回护着,我们哪有好日子过?这点钱,不算什么,就是点心意,算是道谢。再者我们大人这是头一遭和大叔打交道,就算是百姓人家相交,头一次上门,也要买两盒点心表表心意,将来我们常来常往,还指望大总管关照呢。”
李连英听了这话,心知袁慰亭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将来就要细水长流,和自己长来往。有十格格这个熟人为中介,他这钱,也就敢收。只是他从银票里数了四千银子出来,向回一推。
“冠侯,你是第一次进京吧?京城这地方,开销大,随便出去玩玩,就是一笔花消。你个吃粮当兵的,身上有多少钱可用。这点赏你了,免得你缺了短了,让人看袁慰亭的笑话。至于他求的事……我答应了。”
得他这一句话,这笔银子就算没有白使,赵冠侯的差事,就算做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李连英是否肯面授机宜。
十格格撒娇似的抓住李连英的胳膊“大叔,你要是就说这么一句,我今天可不让您走。等晚上佛爷传膳时,您包准回不去。”
李连英哈哈大笑道:“我的小祖宗,您赶紧撒开吧,奴才这老胳膊老腿的,您这么一晃荡,我还不散了架?”
他又打量打量赵冠侯,心道:果然是个俊后生,身子骨也好,比起当年的韩仲华,也是差相仿佛。怪不得十格格愿意倒贴养这个小白脸。如今庆邸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帘眷亦厚,结交好了十格格就等于结交好了庆邸自己又何不结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