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回到母亲身边的时候,茶席上的花瓶已换了个土定瓶,插了几枝白色碧桃。方才的青花茶具皆撤了下去,换上一只圆圆胖胖的紫砂壶,那些茶勺茶瓶等茶道六君子统一是沉稳的黑檀,秋色琉璃公道杯,两只老僧衣釉的瓷碟里盛着蜜饯樱桃和双层青糕。
方夫人手边是一只秘瓷撇口杯,而谷珊娘的则是一只梅子青的蛋壳杯,两个杯子下面皆铺着绣金色云头的黑缎杯垫。
“莫不是那大金鱼儿游到云彩里去了?”方夫人打趣笑笑。
笑笑道:“伯母见笑了,笑笑实在是不大会放风筝,且与那几位小姐也不熟,还不如陪伯母和母亲喝茶的好。”
“这性子倒像昔年的珊娘,”方夫人望着笑笑,拉她过来,“我这一趟未想到能遇见你们娘俩,住在那丁同知府上,也免不了见几个晚辈,不过是几个金锞子几匹时新衣料就打发了。但笑笑与别个不同,伯母第一次见你,定要送个体己的见面礼才是。”
笑笑忙道:“能有伯母这般与母亲投缘的人,实在难得。笑笑应献给伯母一件礼物才是。”
“哦?我刚刚收了你母亲送的这一只秘瓷盏,”方夫人捧起手边的那只茶盏,“唐代的东西果然大方简朗,古物有值,这份情谊却是无价。笑笑,你这小友要送我什么呢?”
“今日出行,未想到能巧遇伯母,仓促之下并无珍贵之物,”笑笑打开随身的荷包,拿出近日做的活计,“这一套却是亲手做的,手艺粗陋,伯母莫要见笑才是。”
方夫人接过笑笑奉上的礼物,有些疑惑——是四片圆圆的米白色镂空花网,是该叫花网么,用非常纤细的丝绳络结而成,每一片的图案皆不相同,内容倒是有限,不过是四君子的传统花纹,难得的是纹理细腻繁丽,如此精工巧做即使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些都是笑笑做的?”方夫人拿起一片菊花纹的网片来,见那几朵蟹爪菊细如银丝的花瓣花蕊毫发毕现,菊花旁还设有参差的篱笆,令人一霎便想到‘采菊东篱下’的旷远,“这东西竟如此精巧,仿佛雪片冰花儿似的,笑笑,你这小礼物可是令伯母开了眼了,既别致又罕见,伯母很喜欢。”
笑笑曾经还担忧,古人是否能接受蕾丝这种特殊的工艺,但看方夫人此刻爱不释手的样子,知道自己的担忧实属多余。
前世那蕾丝小组虽说只是业余兴趣组,但大家都是带着认真的态度去学习交流的,想尽办法找来各种蕾丝编织刺绣的方法和花纹,且还研究自创了许多漂亮的新纹理,像今日这梅兰竹菊,便是大家研究出来的中国特色的蕾丝技法。
自从得了钩针,这几日便忍不住做了几个小玩意儿练手,好在手艺并未生疏。今日随身带着,也是打算在马车上打发无聊时光的,想着编织出几个精品来送给母亲。
“伯母喜欢,笑笑便放心了。”笑笑先看了看母亲,母亲虽有些许讶色,但并未表露出来,而是自茶洗中取了个豆青的汝窑巧云杯,为女儿斟上茶。
谷珊娘笑道:“笑笑这孩子贯爱弄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我听说笑笑自小便跟着谷老先生学字学画,果然触类旁通。”方夫人依然在逐个欣赏那几个小花网,“恕我粗陋寡闻,还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是如何做成的?”
笑笑慢慢道:“这东西的确罕有,说起来也属于络子的一种……”
话还未说完,方夫人就很是惊讶:“络子?如此细致的络子闻所未闻,多纤细的手指才能打成这样的络子呢!”
对方的态度令笑笑很是震动,作为穿越者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技高于人的优势。
原来自己这个半吊子设计师加半吊子小演员的小人物,来到古代也并非一无是处。
笑笑不觉弯起了嘴角:“恰是由于这络子的丝绳极其纤细,仿佛花苞内藏着的蕊丝一般,故而叫做‘蕾丝络’。起初,这东西不过是从海外买来的小物件,我见其精细,便好奇拆开了研究技法,慢慢琢磨着得来的。”幸而唐笑笑走遍千山万水,买到些新奇的东西也不足为怪,“这并非是用手打的络子,而是用一种带小钩子的针编织成的。”
方夫人细细听着,又看看手里的几个精镂细雕般的的小网片:“这蕾丝络的边缘最是好看,如此细致的花边实属罕见,倒比咱们平日络子边儿上常坠的流苏穗子还要圆绒可爱。依我看,叫做‘雪片冰花络’岂不是更好听呢。”
雪片冰花络,让人想起刨冰来了。方伯母这人还真挺可爱的。
“那这白色的蕾丝络便叫雪片冰花络吧。”谷珊娘在一旁笑道。
方夫人不觉也笑了:“也是,这络子可以是五颜六色的。只是,这几个小小的圆络子该做什么使呢?”
笑笑实话实说:“这是笑笑做的杯垫儿,自然比不过那些锦缎绣花的杯垫,更不敢比那些名窑出的盏托,不过是图个新鲜有趣儿罢了。”
方夫人笑起来:“你这礼物倒与你母亲送我的杯盏凑成一套了。只是,这么精美的雪片冰花络,我可舍不得拿它垫茶杯。”
笑笑道:“这东西极好打理,洗也可,用小刷子刷干净也可。只是这几件络子是笑笑的习作,待笑笑打了更好看的再给伯母送去。”
方夫人拉着笑笑的手:“那伯母便不客套了,咱们一言为定。我看这络子垫茶壶和瓶炉三事都是好的,就是做茶席也别致得很。”
这就是第一笔订单么?
笑笑道:“伯母想要什么颜色和花式?”
方夫人想了想:“家里的桌几都是紫檀木的,依我说做绀色的便好,不必显眼,这样好的东西本就是给有心人看的。花式么,我最爱秋菊。”
“紫菊,很适合伯母呢。”
方夫人细细看了看笑笑,自头上取下一支簪子来:“这支银花丝的桐花小凤簪我戴了三十年,如今是半个老太婆了,该传给年轻女孩子戴了。可惜我没有女儿,又没有孙女,今日见了笑笑,很合眼缘心意,便送给笑笑吧。”
笑笑接过来,见是极其小巧的凤簪,银丝细致,嵌有蓝紫色的点点宝石,非常漂亮。抬头看母亲,见其对自己点头微笑,便大大方方接受了:“伯母能将多年的心爱之物送给笑笑,是笑笑的福分。”
正说着,便见远处走来了丁家兄妹和曹采薇。
笑笑将那小凤簪收起来,道:“看来又有茶客了。”
方才趁几个女孩子围着丁瑾,自己以‘离开太久,惟恐母亲担忧’为由离开了,谁知道这些人居然找了过来。
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