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堂,大门已闭,堂内放了分别两张铺展开的折叠木床,一张趴着神婆,一张趴着小男孩儿。
林苏青捏诀凌空画符一记打入神婆后背,驱出几道灰黑的邪煞之气,紧接着又连画两道不同的符令从她的后背打入她体内,她周身又是无数道邪煞之气涌出,他一边捏着不同的法诀,画着不同的符令,为神婆驱除,一边道:“这白仙,修为不高,驱过的妖邪倒是不少。可怜这老婆婆往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当林苏青为神婆驱除完所有邪煞之气后,他紧接着又画一了一道护身符打入她的体内。
“以前有白仙附体时,许多被邪魔骚扰的人去找她驱邪化煞,她俯在老婆婆身上把事情给办了,算是为自己积德行善。可是现如今她走了,这老婆婆身上没有了白仙,便没有谁再忌惮她,以前白仙附体时赶跑的妖邪,恐怕全都要趁机来报复了。”
狗子坐在小男孩儿的那张木床上,为他隔绝着那些被林苏青施咒化散的邪气,道:“要不是本大人出现得够及时,估计这个小屁娃子的命也没了。”
它似漫不经心的道:“你说那刺猬也是,没有那个本事却偏要干那赔命的事儿,这下栽了吧,还想行善积德位列仙班呢,现在自己个儿被抽干了,连丝儿残魂也没有留下。别说位列仙班了呵,五百年的小命都赔上了。”
林苏青睨了狗子一眼,心照不宣的笑笑它,没有接话。狗子能说这样的话,说明它此时此刻是欣赏那白仙的。要不是她拼尽全力的保护,哪等得到狗子赶到,那么这个大婶和这个小男孩儿的命也都一并没了,就在那一念之间,白仙救下了两条性命,这是大慈悲。
“我信她是真的改邪归正了。”夏获鸟谈了谈小男孩儿的脉搏,收了手后,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老天给了她改邪归正的过程,却没有给她改邪归正的结果。”
“结果?不是有吗?”林苏青扫了两眼趴着的老婆婆和躺着的小男孩儿。
夏获鸟颇意外道:“难道你要告诉他们吗?”
“为什么不呢?”林苏青随意的笑了笑道,“至于他们信或不信,那则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夏获鸟便也没有接他的话,她忖了忖道:“蛊雕遇袭后害人害得越发的频繁了,反正我们是要除它取灵珠的,不如尽早吧。”
“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哇——
门外突然响起婴孩儿的啼哭声,一声赛过一声远。林苏青眉目一凛——不好!蛊雕入村了!
他立刻折身去进了后院,跃上后院的围墙追了出去,狗子看了一眼堂内一个趴着一个躺着的,与夏获鸟交换了眼神,便紧随着林苏青追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们追出去不久,小男孩儿的情况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他在昏睡之中十分烦闷,躁动不安,夏获鸟见他忽然眉头紧蹙,额头与笔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全身肌肉也紧绷在一起,这很奇怪,特地在他身边放了可以镇静除烦的百里香与山栀子,他却无法安睡。而且是在林苏青方刚离开,并且是在蛊雕的声音出现之后……
她连忙去查探小男孩儿脉搏,得见十分急躁,如箭弦紧绷,如劲鼓乱捶,这是灵魂要脱离的前兆!她当即施了几记指诀快速在小男孩儿头部与身体各部位点住,以此按住他几欲脱离的魂魄。
而在小男孩儿这处,昏睡之中原本毫无意识的他,确实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一声又一声的唤他的名字,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起先像是在屋外几十丈那样远,唤着唤着声音就进了屋子,唤着唤着声音就像找来了,那声音只是在唤他的名字,而他却能感觉到那声音是在找他是在让他出去,让他出去找那个声音……
他怕得心惊肉跳,他怕得紧紧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他好害怕那声音突然扑上来把他吃了。
那声音是那样的陌生,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突然感觉身边还有婆婆与自己一起躺着,于是他拼命的喊:“婆婆!婆婆!婆婆你快醒醒!婆婆!”他叫不醒她,于是爬过去扑在她身上摇晃她:“婆婆!你快醒醒啊婆婆!”
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婆婆就是醒不过来。而那声音却仍旧在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他怕极了,害怕得浑身发抖,害怕得想要大叫却又不敢叫,猛地!他瞪大了双眼,醒了!
“狗子?”夏获鸟见他乍然睁眼,倒是将她惊了一下,“你梦见什么了?”她知道或许不是梦。
小男孩儿哇地一声扑到夏获鸟怀里哭了起来,一切的害怕都在这一刻释放。
夏获鸟也不安慰他,也不问他,只是抱着他,轻轻的抚摸他的后脑勺,抚摸他的后背。然而哭着哭着,他戛然一顿不哭了,要从她怀中出来找什么。
“怎么了狗子?”夏获鸟这样叫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是在叫追风神君,尽管她平时不这样叫追风。
“婆婆……”他一回头,看见趴在旁边那张木床的神婆,登时一愣,这和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他愣了好半会儿,然后一声不吭地从夏获鸟怀中出来,挪着屁股从木床的另一边滑下去,走到了神婆趴着的木床旁,小声的喊道:“婆婆?”
神婆自然没有应答他。
小男孩儿伸出手几次想去晃一晃她,可是又不敢,手在神婆的肩背上悬了几次,他蓦地收回来,转过身来,神情木讷而悲伤地问夏获鸟道:“婆婆……是不是……死了?”
“没有呢。”夏获鸟温柔一笑,走过去拉上小男孩儿手想带他去试神婆的鼻息,可是即将接近时他猛地一抽,虽然没有从夏获鸟手中抽出来,但是他明显抗拒。
“没事的,你就探一探,有我在呢。”夏获鸟安慰道,这次便慢慢的握着他的小手探过去,然后把他的手在探回他自己的口鼻前,说道:“你看,婆婆和你一样,都还有呼吸,婆婆没有死。”
“可、可是……”小男孩儿笔尖一红眼眶亦湿,声音颤抖着道,“可是我梦见婆婆死了……我怎么也喊不醒她……”
说着说着一张笑脸皱得歪七扭八,又要哭却偏要忍。
夏获鸟一时凝噎,不曾想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或许的确如林苏青所言,可以告诉他真相,但是她觉得不该是现在告诉,便朝他招招手随即拉入怀中,当她绵软的手掌再次盖在小男孩儿后脑勺上的时候,小男孩儿不声不响地又睡过去了。
有许多事情,明知当如何处理,却如何也不愿去处理,还是因为情难却。大概这就是做神仙的无趣吧,神仙知道情,也能体会到情,但是神仙没有情。若说这是不好,那么世间每时每刻无时不刻尽有可怜可悲者在诚挚的祈求在衷心的祷告,又怎能个个都如愿呢?若令个个都如愿,世间又哪来的平衡。
她始终觉得,做神仙好,做神仙也不好。她怀抱着小男孩儿,似一个母亲哄着孩子睡觉似的拍抚着,不禁长叹,这孩子这般信任他们,可惜一分堂却无法留下他。纵然有情却胜似无情。
后院突然又有了动静,转眼就见林苏青与狗子出来堂里,是他们回来了。
“这么快?”
“是蛊雕的迷幻之术,并不是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