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霾悬扣在受灾二十七城头顶上,哪怕苍穹高远,却也总显出冰冷迫人的模样来,世界都成了一片潮湿泥泞的灰。
襄陵县城门关得极死,城门上的看守看着空茫铅灰的天心头更是凉透了。
城里在死人,每天都在死人,相熟之人从染病到没了消息就像是树叶落到了地上,风一吹,他甚至分不清那堆杂乱的树叶里头,究竟哪一片腐烂的残叶是那个相熟之人。
明明在平常短的一旬功夫,却叫他们都生出了漫长又紧迫的错觉,一时杯弓蛇影,总觉得自已似乎也有了些不舒坦起来。
即便每每虚惊一场,可站在城墙上回头去看,往日繁华热闹的城池如今却像是张了大口的空空巨兽,每条街巷都成了獠牙,等着一点点吞噬掉整个城的性命。
县令集结着城里所有的大夫,可效果也有限,他们每日上差前都能瞧见那熬煮的药水,最开始还是深黑色,如今已经几乎能瞧见底下究竟放了几根草药了。
看守不敢再看,转过头,冷不丁发觉空荡的视野里出现了浩浩荡荡一行人,却非官兵打扮,不像是救灾的,心头一紧,“坏了,别是别的地方的流民来打劫来了,这么一大群人,可怎么好。”
“得赶紧跑去县令府通报才行。”
“如今城内疫病倒下这么多人,瞧着这帮训练有素的,倒不像是一般流民,若是惜命,自然会绕道而走,县令府听说也有人不好了,哪里分得出功夫来,你去也不怕染上。”另一人散漫蹲在湿冷的青砖上,很快失去了兴趣。
“可我怎么瞧着,倒是女子较多呢?”
原本蹲着的看守禁不住探头想要认真瞧瞧,“这是什么稀罕景儿?”
更稀罕的却还在后头,城门被用力敲响。
队列中有人扬声喊起来,“洛阳昭玄寺主簿,天师道天师周清融,携天师道徒与草药前来,救治瘟疫!请开城门!”
两人认真听了足足三遍,到了第四遍,像是才理解了这素日一下子就能听懂的句子。
一旁不知何时爬上来的小子三步两步几乎跌着跳下阶梯,向城内飞跑过去。
半晌,闭锁的城门轰然打开,尘土骤然飞扬起来,像是开了天地一线,活气窜了进去,落进潮湿却空荡的街巷上。
一队人马鱼贯而入,闯入森森冷灰之中。
静悄悄的世界里响起细碎的女子声音,并不大,如同清风拂过。
县令从县令府走出来,远远瞧着那一行人,趋步走着走着,几乎要跑动起来。
可真见到了领头的周天师,县令心底一个咯噔,原本昂扬起来的心又灰了一半。
眼前的周天师年轻得几乎有些过分,还并非异于常人返老还童的年轻,是最寻常山野女子的模样,瞧不出一点仙气来,只是格外利落,整张脸哪怕年轻也叫人生不出恶感,自然又舒畅,尤其一双眼睛,黑亮逼人。
县令还不死心,想要往后瞧出哪个是大夫来,果然锁定了那几个稍微胖一些的男子,瞧着也和周天师一般,是道士打扮。
“这几位是?”
“我们都是洛阳道场,天师道徒,前来辅佐周天师济世救人。”
笑呵呵的道士瞧了一眼前头被冷落的周清融,他虽然医术一般,道术也寻常,可他不能再懂察言观色和迎来送往了。
“周天师原本就在山中修行,受诏下山救世,于京中算出灾后或生疫病,忙求了长公主,带着药前来救治疫病。”
“这是我们周天师改良后的防疫药包,您操劳多日,可要好好休养。”
周清融早准备了一切防疫用具和措施,也不管县令心中如何想,直截了当道,“事不宜迟,劳烦县令寻个地方安放我的药童们,我先去看看病人,早早备好对症药方。”
县令目光顺着向后,看着那一群高矮胖瘦但都很有些精壮气质的女子。
“她们,药童?”县令的嗓子发出了诡异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