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话是商量,可并非商量的语气。
罗汉是等着顺阳长公主解决薛毅的事情之后再来兴师问罪的,毕竟薛毅都斩了,再废他一个刺史也不算什么。
可没想到元煊居然就不提之前的事儿了。
他愣了一会儿,方才俯身行礼,“臣不敢辞。”
元煊点点头,“我急着去幽州,便仗着身份高,劝罗刺史几句话,你们地方官员,是百姓头上的天,是这块地最大的山头,总想着天高皇帝远,比着上头来的这山高还是那山高。”
“可做官,三分百姓三分官声,那剩下的,也该抬头看看这片天。”
罗汉心头一凛,他是老臣,以元煊这个年纪来训他,其实老脸是有些抹不开的。
可他也只能听着,看着元煊从软榻上站起身来,玄衣晃过案几,恍若眼前压了一片云。
元煊走到他跟前,抬起好着的胳膊,指了指上头,浓重眉目只是微动就肆意烈然,她慢条斯理道,“这片天是连着的,它分不开,这天上的太阳和星月,大周各地看的都是同一个,一个星星掉下来,天塌不了。”
“等到一片星星没了,再等到天塌了,难不成,您就能独善其身?”
“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洛阳城中人人偏安一隅,是因为马踏洛阳之时,新朝也没多少人敢彻底动世家,它总要有官组成朝廷啊。”
“可再改换一片天,脚下的土还是这片土,天塌一次,地上就要遭殃一次,这一时只看脚下,来日脚下被砸烂了,您坐在山上叹惋天灾难免,岂不可笑?”
元煊说完,不等罗汉反应,就大步走了出去。
罗汉站在原地,半晌张了张口,胡须颤抖,不知不觉间,已被羞愧淹没。
原来是乌云遮着烈日,可烈日的光不会溟灭,只是被暂时遮挡。
长公主想要撑着这片天不塌,是为了这片天下的百姓,而他守着脚下的百姓,却不敢干扰头顶那些大佛的打架,不敢顶起这片天。
自古以来,把快要腐朽的天撑下去,改换好,总是难的。
元煊启程去了幽州,鹿偈腿伤到底深了些,长途骑马赶路,伤口难以休息好,元煊把人按在了定州,让她帮忙带着侯官,到时候护送长孙冀回洛阳。
十日后,周清融考察完幽州矿里的涅石,确定能提取硫磺。
元煊松了一口气。
幽州刺史等以下官员,对着元煊态度极好,好到元煊都有些不适应。
元煊却也没松懈,“别的还好说,采矿这事儿,需要不少人力,除了囚徒之外,我知晓你们还要征集民夫,只是如今是春耕的时候,每家每户都要留下壮劳力,不得过度强征,如今北镇流民不少,你接纳流民之时,也可以考虑考虑,以工代赈,我会向太后禀告,再免除幽州这些矿徒家中的杂调。”
幽州刺史连连点头,看元煊的目光中带着诡异的光芒。
元煊觉得不对,但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转头出去终于没忍住,看着特地被刺史遣来伺候的侍从,把这事儿给问了。
小女郎眼中也带着光,“我们幽州人都记得您呐,当年幽州刺史造反,您来平乱。”
当年那一任幽州刺史造反,煊太子领兵平反,为了城内百姓,只在城外与那群叛军交战,又在城门上高声相劝,保住了城内的安宁。
那幽州刺史也是个贪婪残暴的酷吏,死了百姓也高呼太子圣明。
是以就算如今煊太子不是太子了,大家都还是觉得,人不还是那个人吗?
元煊悟了,幽州刺史这是怕自已也把他给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