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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儿不敢耽搁,跑出去禀告管事姑姑了。
不少人在门外打量,还有那一边梳头一边抻着脖子往里瞅的,荀蕙从人群中穿过,进屋照顾阿沅。
她把毛巾浸湿,拧干,然后盖在阿沅的头上。
阿沅睁开眼,见是她,柔柔地一笑,苍白的嘴唇显得格外虚弱:“我没事,一换季就爱这样,我歇歇就好了。你快去忙你的,一会儿见了太后,帮我跟她老人家说一声,我想回家静养几日,求太后、咳咳,恩准。”
荀蕙看她不过一个晚上,不光眼睑下都是青的,眼窝也凹进去了,憔悴得让人心疼,半晌,才道:“我会说的,只是……怕事情不能如姐姐的愿。”
阿沅眼帘轻轻颤了颤,毛茸茸的睫毛打下来一层淡淡的阴影,遮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的瓷器,可她复抬眼时,深茶色的眼瞳却闪着细碎的光,脆弱又异乎寻常的坚强,嘴角绷得很用力:“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如愿呢,蕙儿,我不甘心。”
荀蕙身躯不禁一震,这些天她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阿沅。
别人都以为她是太子妃人选,殊不知这是多大的笑话,进来前,祖母就把皇上的意思跟她说了,她愿意不愿意不重要,家里已经同意了。
祖母说帝心易变,荀家今后只能韬光隐晦了,太子妃是不能再想了,只有齐王妃是剩下所有选择里是最好的一条出路,圣上总算还顾着几分旧情。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感谢梁帝没有把她赐婚给二殿下?
荀蕙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自从生下来就是被当做未来皇后来培养的,母亲总说她会是最尊贵的女人,太子身体不好,她就更要明礼知节,贤惠宽厚,将来要成为太子的好帮手。
她很努力学,用心做,却不是想成为皇后,她只想好好照顾他,陪伴那个爱在夜晚抚琴的孤独少年,没想到这点小小的心愿如今也无望了。
她本来认命了,可在这里的每一天,太后那愧疚的眼神,额外的赏赐,阿沅关心的眼神,旁人巴结的态度,都令她度日如年,只有远离这些,不去想那些事,她才能好过些。
今日,阿沅的话无意中触动了荀蕙的心,她想到了自己,可还不等说什么,就快步进来一位姑姑。
满头黑发梳得溜光平整,脑后结实朴素的发髻上银钗闪烁,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褂子,浆洗得一丝不茍,全身透着利落。高颧骨、长鼻梁,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十分规矩刻板地敛衽行礼:“听说颜大小姐病了,皇上特意派了奴婢来伺候,一会儿太医就来给姑娘看诊。”
这位姑姑自称“春姑姑”,本是伺候梁帝的,恰巧梁帝正在太后处,听得下人禀报阿沅病了,当下就要来探望,被太后拦了。
梁帝不放心,嫌蕊珠远里伺候的人不上心,这才把春姑姑派来服侍。
阿沅料到梁帝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只是没想到他还特意派了人过来,还这么快就叫来了太医,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忙道:“姑姑不必多礼,我只是一换季就如此,万不敢劳烦姑姑,更不敢惊扰圣上。我回家休养几日就好了,家里有大夫,不用麻烦太医大老远跑一趟。”
“那颜大小姐要休养几天?”春姑姑问。
阿沅道:“这可说不准了,每年的情况也不一样,我担心过了病气给别人,还是尽快回家得好,”
春姑姑脸色一正:“这就是颜大小姐的不对了,既然这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好,就该请太医好好问诊,万不可轻视。耽误了病情让圣上担心,就是颜大小姐的罪过了。其二,奴婢伺候颜大小姐是圣上的恩典,万万担不起劳烦二字,圣上爱民如子,颜大小姐应该宽心养病,早日康复,才好报答圣恩。还有,这里有奴婢在,荀大小姐还是先出去吧,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下子把阿沅的话堵了回去不说,就连荀蕙也不能硬留,便起身,道:“有劳姑姑了。”
春姑姑一板一眼地回礼:“奴婢应该的。”
荀蕙一出来,立刻就被姑娘们包围了,一个个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打听情况。
阿沅在春姑姑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目光下,忐忑地等待太医的到来,心里百转千回偏又半点不能露出来,掌心不停冒汗,除了祈祷老天开眼,来个太医院里医术最差的大夫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等待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没病都快熬出病来了。
没多久,就听见外面蕊儿进来说太医进园子了。
春姑姑扶阿沅起身更衣,她换了件简单的紫玉兰色轻罗长裙,孱弱得似一团轻云,步履漂浮地去了暖阁。
等候在内的人一身浅绯色官袍,转过身来的时候,淡眉长目,阿沅难掩讶然,竟然是位故人!
姜太医守礼地将眼睛垂向地面,一揖到底:“见过颜大小姐。”
难道真这么巧,今日恰好是姜太医当值?
阿沅拿不定主意,姜太医会不会帮她?
见她发呆,春姑姑狐疑地看了一眼,说道:“颜大小姐赶紧入座,请太医诊脉吧。”
阿沅赶紧收敛心神,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只见姜太医神情冷漠,如对陌生人一样,阿沅有点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碍于春姑姑在,她也装着样子配合演戏。
“姑姑要不要歇歇,这种事让蕊儿在就好了。”阿沅说道。
春姑姑断然拒绝道:“奴婢不累,皇上和太后都很看重此事,奴婢等姜大人请过脉还要去复命,颜大小姐不用客气,也请姜大人仔细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