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的一大早,桐子靖便吩咐桐展驾了马车要去王家村。
马车驶出桐宅,行在山谷那一片空旷之处,桐子靖看着手中的雕像抿嘴而笑。若不是有手中这雕像陪着,有手中这把刻刀陪着,他在桐宅连一天都呆不下去。
这里,是他最不想呆的地方。这里,有他最不想见的人。他从前虽然自闭,但他不是傻子,那傻笑只是不得已而做的蒙蔽那帮子恶奴的表像而已。
他心头是恨的。
那个人现在想对他好了?
然,他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那个人他在哪里?
他曾经是多么的渴望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是他得到的是粗爆的推开,是剧烈的摇晃,“你说话啊!你是哑子吗?说话!你聋了吗?说话……”
然后……
再后来,他便被关了起来。
他从那个人那里感受到的永远只有嫌弃,从那个人那里听到的最多的只有一句话,那话响亮,响彻天际,“看好你们的少爷,若是少爷有什么闪失,老夫要了你们的脑袋……”
于是,他便是天底下最悲伤的囚犯,每天吃喝拉撒都有无数人盯着。
这世上最爱他的那人被害死了,那般可怕的场景,那帮贱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于是,他便不想与人说话,更不想与人交流。
那个人只会在偶尔想起他来的时候看看他,那个人也从来不知道那些个仆从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鄙视的,嫌弃的。那个人居然还偶尔的掉落几滴可笑的泪,亲热的叫他靖儿。
他不想听他说话,于是弄出各种声响,这样便可以不再听到他的声音。
他曾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他曾以为,他再也不见天日。
那天,她披着五彩祥云而来,脸上带着柔光,嘴里笑着讲着故事。那神情,就好像儿时母亲抱他在怀中讲故事一般。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坐了过去……
桐宅的高处,正站着两个苍老的身影。
看着那马车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桐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靖儿,他走了。”
自从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那一场惊心动魄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在桐子靖的眼前。
桐子靖在园子中赏雪,他便在暗处看着。
桐子靖在那日与陌千雪呆过的亭子中雕刻,他便远远的看着。
桐管家见自家主子声音落寞,于是安慰道:“少爷去宁家只是孩子的好玩心性,这里始终是他的家,他会回来的。”
“他在心里是恨我的,你不用安慰我。”桐老先生话锋一转,“可是就算他恨我,我依然是他爹。就算他恨我,我还是要为他打算。”
桐管家自然知道主子说的为少爷打算是干什么。
只是轻轻一叹,便不再发言。
他自小便跟着老爷,老爷心里想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老爷从小便是天之娇子,文武全才,所到之处,男子羡慕,女子爱慕。这一生,他最大的痛,便是儿女。大小姐是个哑子,少爷又是这般。
他那般的要强,如何接受得了?他不敢去看他们,甚至不敢和他们亲近。
大小姐总是要嫁人的,虽是个哑子,心智却是正常,也不敢有人取笑。可是,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只有他才知道少爷的身上承载了老爷多少的希望。
所以,他才会藏着少爷,关着少爷。
他怕人知道,他有一个傻儿子。他怕人知道,他桐家已是后继无人。他更怕,他人知晓真相后看他的眼神。
如此压力,如此自尊之下,所以,老爷才会从京中那个大舞台退出,隐在此处。
老。
老爷一生精明,可是只要他的心思一用到少爷的身上就会乱。这大概就是常人所说的关心则乱吧。
老爷背后会后悔待少爷严厉,等少爷一回来,见了面只要少爷稍不从心,他那牛脾气却又会上头,连控都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