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稍片刻,礼官便引着众人到了指定位置。佩姑今日亲自主持礼艺平律事宜,可见皇上对其重视。
人人都知,自古以来在这六艺平律上的官员都是皇上亲点之人,即便是佩姑仅以一宫女的身份那也是莫上的尊荣,想来是因着仙逝的懿贵妃和如今最是受宠的五皇子罢。
这位身着黛青色兰花纹饰锦衫的女子,发髻是简单木兰玉簪的样式,没有华丽的点缀,却自带一种威严天成的高贵。许是在宫中浸染已久,无论是笔直而立的仪态大方还是言语间儒雅高贵的吐气如兰,又怎能将一个宫女的称谓联系在她身上。
据陌冰所言,圣上早就封佩姑为女官了,不过是佩姑自个儿不在意宫殿赏赐,又想着身边照顾夏侯奕,方才迟迟未接受封赏,然身边伺候之人自是不会少,在永奕宫中也算是半个主子,因着没有女主人,佩姑可以说是掌管永奕宫中与别宫打点的上下事宜。
赵清婉凝视眼前的佩姑,有一种不自觉的敬意,也许是与夏侯奕一起的时间足够长,又或许是因着小时候的事对夏侯奕更显亲近,此时连带他身边之人也有一种未曾严明的敬意。
“礼之源,远溯大梁建朝兴盛,近观宫廷百姓寻常生活。大梁重礼之邦,自是由来已久。礼艺平律,向来得皇家看重,秉承太后娘娘懿旨,兹而礼艺之选,当得载入女学史册,惟愿众位学子公平慎重…”
佩姑缓缓道来,手执太后懿旨,品貌端正。眼神颇为锐利,不时扫射台下众位学子,明明是平日里常常相见之夫子,此时倒是莫敢直视。
继而,佩姑不过是说了些寻常的一些指示与嘱咐,便由礼官带着各位自去。
礼艺不似旁的五艺那般步骤清减,除却普通礼学的测试,还要有专门的姑姑亲自测验,随机视察。倘若稍有不适,便担不得礼艺艺主之称。起先不过是分设场地,由宫中礼部尚书亲出题遴选,而后因着□□一时兴起,由着皇后添加了一笔,不过是须得宫中女官从站姿步态到用膳之礼俱都一一订正。这才有了问礼院亲请宫中姑姑来授课一说。
因着前世记忆,赵清婉自是知晓这礼艺由来繁复,自是不便轻松应对。方才打起精神来,除却头起所遇流寇之事,倒也并未觉得有所烦扰。许是前世执掌凤印,中宫之礼自是比今日简单的礼节繁杂且冗长。
只是旁的女子自是不能这般轻松作态了。
即便是宫中长大的夏侯薇,也被这略显过分的平律要求折腾不轻,倒也可理解,毕竟夏侯薇自小就是个受宠的公主,因着母妃受宠,自个儿倒也没有什么糟心事儿,至于寻常的礼节自是没有此刻这般斤斤计较,谁会没事寻了公主的不快。
再看旁的女子,莫不都是被各种规矩捯饬的伤身。平日里,佩姑也甚是严厉,好些规矩也是再三强调过后的,然到底因着礼艺不甚重视,大多数人还是未上心罢了。
你瞧这些礼官颇有些滑稽的眼神,各位女学的小姐,毕竟是京中有些身份家族的人,各个金枝玉叶自不必说,只是此刻虽是雪后暖阳乍现,到底还是冬意甚浓,不时骤起的凉风打得人心直哆嗦,然而这些个小姐们竟额头微微渗出薄汗来,一边尽力回应各位姑姑的拷问。前头还有下一位姑姑等着,真真是把各位小姐们折腾坏了。只是,饶是赵清婉上一世,也不曾见过礼艺这么大的场面。
因着不甚愉快的流寇事件,赵清婉哪里还有心情参加礼艺平律,早早便托父亲请罪,竟是逃脱了去。只是,自此,却因着各种事宜,再未踏足礼艺平律,难怪初入后宫之时,人人都道是赵家嫡女粗俗鄙陋,未曾历经礼艺之选,没得招来无端轻蔑。
赵清婉轻轻拭去额角的薄汗,立时端正了姿态,不再胡乱回想。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过了这关,太后娘娘那里自是能得了青眼。赵清婉倒是并未遥想自个儿终身,不过是为着能顶着赵清婉的名字风风光光的过活,既然老天给她重来的机会,如若继续唯唯诺诺,肆意妄为,又何必多此一举重复无尽的苦难。
她并未完全觉察出,此时的自己竟然再也不只是一心一意想着报仇的女子,许是趁此时光家人安在,一切都朝着自己想要的样子发展,皇上除却平日里不曾过多褒奖外,竟也并未显现一丝一毫的除去将军府的态势,这般而言,赵清婉自是也想着自个儿好好活着。
眼前是一位不曾见过的姑姑,手执朱笔,轻点在赵清婉名下的印册上,点头微微示意赵清婉,自是允诺可以开始。
赵清婉深吸一口气,倒还是有些紧张罢,许是下了大决心,双手并行着缓缓端正举起,额头微低,裙裾倒未因着这叩拜之礼乱了方寸,还是一副规规矩矩的低垂样式,因着主人一举一动随风轻起,髻上步摇和腰间的玉佩也因着这小幅的动作轻轻发出声响,风中摇曳之姿竟也异常美丽。本是低眉顺眼的叩拜之礼,由眼前这娇小可人却又端庄大气的女子做起来竟也不由得生出别样的风情来。环佩叮咚,挑不出任何错处,看多了前面几位小姐刻意收敛的小心谨慎,如今这不卑不亢之姿竟是担得起一个好字。
姑姑毫不犹豫在印册上批红,赵清婉抬眼轻瞥,自是明白这披红所表之意,一面恭敬行礼道了谢,一面接过印册跟着礼官离去。
因着一礼完毕自是要去到旁的姑姑处再行接受别的测验,此时这位姑姑倒是有些不忍再看后面那些不成体统的小姐们。一个劲儿看着赵清婉远去的方向,这亭亭玉立的背影,步步生莲的姿态倒是越发招人喜爱。不禁心中作想,即便是入宫参加甄选的秀女也未必有她一点风姿。想来,日后定是能成大气。
摇摇头,暗自笑骂自个儿竟是稍稍乱了分寸,复又看着眼前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女子,单看这一身桃红艳色的锦衣装扮,方也知其定是不甚稳重之人,恢复起一脸严肃笃定的神色来,继而拷问起这位小姐。
再说赵清婉一路经过各式姑姑礼官的拷问,有宫中礼仪的拷问,也有礼学之试的应答,寻着佩姑所授,虽也未曾有过多的研究与深思,到底还是得了不少礼官的青眼,此刻停留在佩姑身前之时,已有近约二十个批红,佩姑接过印册,轻扫一眼印册的批红,与自个儿猜想几乎无差,眼前的女子本就是个好的,这在她授课期间已然发觉,又因着举止间肖像懿贵妃的姿态,更是对她多了些慈爱,当然,最是要紧,自是因着夏侯奕罢了。
佩姑指引赵清婉做了些许侍奉父母的仪态,连带着祭祀之礼也稍加拷问,这倒是吓坏了身侧礼官。毕竟祭祀之礼并未在如今礼艺拷问之列,因着是皇家各色的祭祀之礼自是未有多少外人熟知,虽则民间有自个儿的礼艺,然到底有着区别罢了。更别说如同赵清婉这类娇贵的闺阁小姐,娇养家中,从何得知?
礼官小心翼翼向赵清婉投去了同情与无奈的眼神,一路带着这位赵小姐走来,且看她仪态万千,自是比宫中之人丝毫不差,各个姑姑礼官也是给了足够的批示,只是此时佩姑这最后一关,怕是难于上青天了。本以为艺主之名自是毫无疑问,这下心中又敲起了鼓,一时有些埋怨佩姑,没得为难这位谦和恭谨的小姑娘作甚。
没曾想,赵清婉可是当过皇后的人,上一世随着夏侯泽出席祭祀之礼,虽也很是头疼,到底因着身份尊贵又有内务府之人从旁协助,虽也不甚完美,到底无甚差错。此时,这祭祀之礼的拷问又岂会难倒赵清婉?
只是,如若口无遮拦悉数道尽,没得招来侧目,毕竟佩姑当日不过是顺口提及,也未深究于此,既然平日里无甚教授,此时的拷问自然是不甚要紧,怕只是转为她赵清婉所设的考题罢了。
因着这般猜想,也便这般做了。一面微微欠身向佩姑恭谨行礼,一面娓娓道来。
“劳夫子设问,学生对皇家祭祀之礼并未有过多了解,不过是听闻父亲母亲言论,偶然听得一些旧礼习俗。学生只知皇家祭祀之时,须得圣上皇后亲临,亲召华严寺或是双林寺方丈主持祭祀事宜,后宫之人必要在此之前供奉河灯,抄写经书,至于斋戒之时不得饮酒食荤自是与民间如出一辙,旁的学生着实不甚详解,还请夫子赎罪。”
说罢便欠身恭敬一礼,佩姑哪里真让眼前的女子行了礼去,自是先她一把,扶起了赵清婉。一旁的礼官看此架势,想来是尘埃落定,不自觉多看了赵清婉几眼,果然这位年纪尚小便有此沉着冷静之势的女子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赵清婉不知,无意之间竟拉拢了这许多人的好感,在场诸位无一不因着此女子连连点头。
“你一深闺淑女,知晓这些已是万分难得,应对之时冷静之态也着实不易,当得起艺主之名,只是还未结束,须得经由高座官员论断,自去等消息便是,若有皇榜自是会公布于众,不必担忧,此时便可自行离去。”
往日里几乎甚少与学生寒暄的佩姑此时倒是难得起了兴致,好心安慰起此刻还稍显紧张的赵清婉,赵清婉抬眸与佩姑对视,越发觉得佩姑竟是万分慈祥,脸上隐隐的笑意也彰显出来,正待答话,复又听佩姑言道:“听闻来时遭逢匪寇,可有大碍?”
听此言,着实惶恐,宫中这般尊贵的女官又何须过问她一个小小的大臣之女,复又想到那高座之上的夏侯奕。忙不迭回话,想来定是夏侯奕知会的缘故:“学生无碍,承蒙夫子挂念。”
佩姑经眼打量了赵清婉上下,见她果真完好无甚损伤,方才放了她离去,与此同时抬眼与自家主子相看,素来不显神色的佩姑此时倒是难得笑意满满,夏侯奕见佩姑这般作态,想来是婉婉不负他所望,必然如此,他的婉婉,又岂会得不到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