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姬卧室中。
一身灰衣布衫的林振英,正半跪在床榻上低头检查着横陈在床上的尸体,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挪动了尸体半分。
崔耕掀帘而入进来卧室,靠近床榻,默默地看着梅姬的面庞,久久无话。
这是崔耕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到非正常死亡的人。此时的梅姬面色略微泛着青黑色,嘴边沁着一抹早已干涸的血渍,嘴唇发紫,双眼紧闭,不过崔耕却是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对方的五官轮廓与平日没什么两样,没有想象中的狰狞毕现,死状恐怖。
但令他好奇的是,往日里见到的梅姬都是浓妆艳抹的模样,而这一次竟是素面朝天,没有施抹半点粉黛,依照崔耕的推断,应该是她临睡前卸了妆容的缘故。
“县尉大人倒是好胆气,这应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吧?”林振英继续半跪着在床榻上的姿势,一边轻轻捏了捏死者梅姬的胳膊,一边微微转过头来看了崔耕一眼。
崔耕笑了笑,道:“当年家父去世时,还是我为他老人家穿戴得寿衣,活人与死人能有多大区别?不外乎一个还喘着气儿,另外一个已经不喘气儿了。”
崔耕耸耸肩,牵强地解释了一番,总不能说他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什么没见过?尸山血海,屠杀活埋,相比而言,眼前这些只不过是小儿科了。
林振英唔了一声,面无表示地又转过头去,继续用手捏起梅姬的双腿,动作轻柔缓慢,仿佛生怕捏坏了似得。
崔耕也不打扰他,毕竟对查验尸体这种活儿,饶是他见识灼灼也不如英叔来得专业。
约莫过了一会儿,英叔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低声说道:“这妇人的死因大体上可以得出结论了。”
崔耕道:“自杀还是他杀?”
“死状是不会说谎的,这妇人自杀的可能性,根本不成立!”英叔扭头看着崔耕,道,“依老朽这么些年的经验来判断,九成九是属于他杀,而且凶手应该是个男人,是一个对这妇人恨之入骨的男子!”
哦?
崔耕顿时打起了精神,问道:“何以见得?”
英叔道:“这妇人身体其他部位都完好,唯独右手臂处出现了骨折,看手臂伤处的淤青大小,大致可以判定是被胡凳之类的木器砸断的。”
说着,英叔将梅姬右胳膊处的袖子撸起,果然,一块散状的淤青很明显。
崔耕又结合了一下卧室外地上东倒西歪的胡凳,应该是推搡厮打时所造成的。
“当然,真正致死的原因并非是右臂骨折,”英叔又道,“而是脖颈处……县尉大人且凑近些来看。”
崔耕又贴近一步到床榻沿边,英叔指着梅姬脖颈处的位置,道:“颈部勒痕已经发紫,而且是单手掐状的。”
英叔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单手掐人的姿势,道:“死者应该是先在卧室外和人厮打过,然后被对方强推搡着进了卧室,然后掐着脖子摁倒在床上,活活掐死的!为什么会说是男人,第一是这掐状的勒痕,应该是一个男人的手,普通女人没有这么长的五指。第二呢,我已经查验过,死者的喉骨是彻底被人捏碎的。”
捏碎喉咙?
崔耕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暗道,是谁跟梅姬有这么大的深沉大恨啊,以至于要将她捏碎喉咙,将她活活掐死?
沉默片刻,他问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英叔道:“刚才捕快在这小宅和各个房间里搜罗了一番,金银细软几乎全都没了,就连死者昨夜里临睡前卸下来的金钗银簪都统统没了。”
“难道是谋财害命?”
崔耕自顾念了一嘴,又问:“那她是夜里丧命的吗?”
英叔道:“死者的尸斑主要集中在背部和腰部,还没到扩散阶段,大体上判断出应该是死了有三个时辰左右了,而且这床榻便是死亡的第一现场,而且是死后就没有移动过。”
这在现场初步查验一下尸体就能推断得这么详细?居然还精确到死了时辰。
这仵作英叔完全就可以跟梦中见到的后世法医相媲美了,他可是见过梦中那些法医利用劳什子仪器来测肝温,最后推断死亡时间的。现在英叔仅凭一双手和一双肉眼,便能得出这么多的有用数据来,崔耕简直佩服得不能再多了。
既然梅姬死了有三个时辰,现在是差不多辰时末,那死亡的时间应该就是寅时初左右了,即半夜两点到三点的区间。
这么说来,在那个时间段,宋温应该是有作案的时间了。
当即,他又问英叔道:“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咦?”
英叔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崔耕,反问:“县尉大人如何推断的?”
崔耕愣了下,总不能说他是以宋温为假想,猜得吧?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好在英叔并没有追问崔耕到底,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属下也觉得像是熟人作案,因为早上捕快们也查过四周院墙,并没有攀爬的痕迹。那丫鬟红杏也说,昨晚临睡前她已经栓好了院门,今早她发现主人惨死后惊跑出小院时,这院门是开着的。属下猜测,应该是丫鬟昨晚睡熟了,然后有人来敲院门,恰巧死者被叫醒,就自己去开了院门,放那人进来院宅。大人想想看,若不是熟人,她怎会大半夜放对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