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李重润反拉住李裹儿了,他哭笑不得地劝道:“裹儿,你心里也很清楚,她只不过是在做个姿态而已。而且她下旨赐死,也不光是因为我对张家兄弟不满,而是容不得我罢了。”李重润顿了顿,他也非常后悔,不该如此轻率地按捺不住。因为他的优秀,朝中的局势开始微妙地有了变化,私下有很多臣子找寻各种理由来试探他。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正统的继承人。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想来他是触犯了皇祖母的逆鳞。李重润自知这些事是不能跟李裹儿讲的,所以终是忍了忍,叹了口气道:“可怜的是仙蕙,她才是无辜被牵连的一个。所以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搅进来了,还是做无忧无虑的安乐公主,可好?”
李裹儿终于忍不住扑进自家兄长的胸膛号啕大哭。
“听话,我的小裹儿,永远都要穿最漂亮的衣服,过最幸福的生活,做大唐最美的公主……”
……
后来发生的事情,非常的混乱,都像一个个碎片,无论李裹儿怎么回想,都无法再拼凑出完整的回忆。她就像是一个人偶一样,被人强制地和自家兄长分开,即使她拼命地不想放手,长长的指甲都把兄长的手臂划破,也都被人一根根掰了下来。
等她重新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被侍女换上了素白的丧服,重新洗了脸束了发。在她房中的衣架上,赫然挂着两套衣裙。
一套是她的淡黄衫碧纱裙,一套则是李仙蕙的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这两套衣服,都是两姐妹当年到洛阳时,她们兄长李重润买给她们的,也是她们第一套如此漂亮的衣裙。
只是即使如此漂亮的衣裙,当年从上阳宫中回来后,两姐妹也不约而同地脱下来,放进了柜子的最底下锁了起来。
因为皇祖母赐给了她们更漂亮更加无法想象的衣裙和饰品,精美到这两套衣裙顿时黯然失色,甚至于若是坚持继续穿的话,会有失她们的身份。
转眼间,三年已经过去,前面这两套衣裙无论是哪套,李裹儿都无法再穿上了。因为她的身形已经长开,再也不是十四五岁的童稚少女。但她还是珍藏着这条淡黄衫碧纱裙,因为这套衣裙对她意义非凡。
李仙蕙也是一样。
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李裹儿站在衣架前,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父亲那样的懦弱无能,甚至还打算让她代替李仙蕙继续与武家联姻!可那又有何用?皇祖母连自己的亲侄孙也视如草芥!
愤怒和悲伤到了极点,李裹儿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会哭泣会撒娇的小姑娘了,在洛阳城的三年中,她已经学会了太多太多。
眼泪,是弱者的慰藉,强者的武器,所以她并不打算经常使用。
李裹儿狠狠地咬紧下唇,李仙蕙临死前,让婢女把她的那件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拿了出来交给她,是想说什么吗?
是想说,她们事实上并不是公主,而是别人手中的玩物吗?
李裹儿用手摩挲着衣裙丝滑的触感,指尖所及一片冰凉。
衣服确实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说文》中的释义,衣,所以蔽体者也。在最初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遮挡身体,掩住羞耻之处而存在的物事。但就如同所有东西一样,衣服慢慢的就有了等级、分了阶层,有些颜色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有些颜色便被禁止平民使用。
其实分等级的,并不是衣服,而是人。
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呢?
李裹儿绝美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令人惊心动魄的笑容,随后俯身把床上的两套衣服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穿这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衣服,拿回兄长和姐姐应该得到的一切!
其实,她最喜欢的,就是明黄色呢……
“重照哥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在房中响起,最终微不可闻……
四
公元706年,长安。
李裹儿扶着女官的手,款款走在大明宫麟德殿的弧形飞桥之上,低头看着下面殿门外大广场上正在排练的歌舞。
麟德殿位于大明宫太液池西的一座高地上,是长安最著名的宴会殿堂。这里经常被用来举行宫廷宴会乐舞表演,或者会见来使,朝中的官员都以能出席麟德殿宴会为荣。麟德殿其实是一组建筑群,分为三殿和几组裙楼,殿前和廊下可坐三千多人。
李裹儿这次特意过来看舞女们排练,是因听闻尚服局折腾出来一种特殊的舞服。只见场中的五百舞女们头戴金色发冠,身着单色画衣,按乐曲节奏变化,共有十六种变化。李裹儿驻足观看,发现舞女们身上穿的衣服并不稀奇,甚至还有些单调,但待乐曲奏到第二叠时,乐声一变,曲调激昂,鼓声阵阵。舞女们相聚场中,瞬息间便换了衣服,露出衣襟上美艳夺目的大团花。因为是五百人遵照鼓声一起做出这样的动作,从拱形飞桥上李裹儿的角度看来,倒是颇为震撼。
“公主,不过是她们身上罩了一层单色的笼衫,飞快地从领上抽去放入怀中罢了。”一旁描着绿黛眉的宫女细声细气地评价道。
“这倒是比那胡人女子跳的胡旋舞好看多了。”李裹儿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继续沿着弧形飞桥往麟德殿的后殿走去。因为尚服局的司衣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织成裙已经完工了,知晓她就在麟德殿,便已经派人送了过来。
李裹儿美艳绝伦的面容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条织成裙花费了一亿钱制成,可谓是绝顶奢侈,不能说后无来者,但绝对也是前无古人的。
她发过誓,要穿这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衣服。
父皇登基以来,对她百依百顺,她知道这是出于她兄姐惨死的愧疚。
父皇把金城坊赐给了她,她便大兴土木,广建宅第,无论在建筑规模还是精巧程度上都隐隐超过了皇宫。
父皇不给她宫中的昆明池,她就自己在府中建了一个定昆池,池中央仿华山堆起一座石山,从山巅飞下一股瀑布倒泻在池水里。另辟一条清溪,用玉石砌岸,两岸种满奇花异草,芬芳馥郁,溪底全用珊瑚宝石筑成,在月光下分外清澈,几乎让人以为是天上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