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芳听殿。
日头高照,淡淡的香气散在屋室中,低头说话的侍人心里忐忑,垂着眼看着泛着亮光石砖。
“娘娘,乐宫不比宫中其他地方,宫里各处都有了吃食,等奴才们都吃上了,贵女还都饿着肚子,希清小姐四五日没东西下肚,现今人一点力气也没有躺在床上。食室里头,四五个嬷嬷说是没有派送到食材,她们也没办法,好容易各处塞一些干硬的点心,这才没饿死在宫中。”
珍嫔一言不发,只听着,心底有片刻的庆幸。
一年前,她生下皇子被封为珍妃,搬到芳听殿中居住。一来因芳听殿地势高,殿中几乎没有被淹,二来殿里日常赏赐的份例多,又有小皇子,宫中存的干果点心够够的,所以那几天珍妃的日子也不是太难熬。现在她早早得了信报,宫里大多人饿了好些天,她心底难免有些后怕。
对远在乐宫,差点被饿死的妹妹,心底的怜惜也被冲淡了些许。
只是,她心里知道规矩,倘若宫里人真的认她身份,她同胞妹子不至于落到要饿死的地步,现在弄成这样,她不杀杀那些个人的锐气,奴才反而不将她们母子俩放在眼里。
珍妃心中气愤,转念又想到,她宫里的宫人尚且吃得饱穿得暖,自家的妹子却在宫里活生生要被饿死,即便没有她这个做后妃的姐姐,乐宫里面住着的可都是四品以上大人家的嫡女。
她心知是宫里面的奴才心大,乐宫里的消息不容易递出去,即便递出去也没有臣子敢到皇上面前去说,乐宫之内,嬷嬷肆意妄为倒成了平常之事。
珍妃白玉般的手轻轻在紫檀小桌上点了点,沉吟片刻,对身边的人吩咐:“这事暂且不要伸张出去,到御膳房将我这几日的份例暂且支了,背着人送到乐宫去,也不仅仅给希清,每一个贵女那都送足了,让贵女们宽心,最多不过三四日了解了。去吧。”
当日,宫里各处都知道了珍妃将自己的份例送到了乐宫。
高位妃嫔冷眼旁观之时,位份不高的妃嫔皆有些躁动,像风雨欲来的山林,沉闷里酝酿着恶意的兴奋。
不过两三日,
就有一两个小妃嫔在侍寝时在皇上面前不经意捅了出来。
那原话大概是这个意思:乐宫乃清修之地,往日陛下隆恩谅解珍妃思妹心切,特许送一些不要紧的日常之物。可这一次珍妃却不知收敛枉负皇恩,竟然与乐宫之中的所有贵女都有攀扯,公然抗旨,让贵女们沾上了凡尘浊气,实乃大罪云云。
皇帝这几日心中不快,听到这事更是柴火两头烧,怒火上头,抛下侍寝的妃嫔就大步冲到了芳听殿。
芳听殿中,婢女避退,层层纱幔后,珍妃一袭素衣,抱着年幼的小皇子,歪在红木塌上暗自垂泪,身形娇弱,脸白如雪。
皇帝见到稚子娇妻,心头的怒火不知不觉就灭了一半。皱着眉头问道:“珍妃为何如此悲切,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怒火消了,皇上面上显露出一丝怜惜,心头想到,珍妃素来不是爱惹事的性子,前些日子的事终究还是一家之辞,见她今日如此委屈,想来必定另有缘由。
心里这样思量,语气不由的软和了许多,上前拥住她瘦弱的肩膀,温言道:“有委屈说与朕听,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珍妃眼中含泪,低声倾诉:“臣妾前几日询问妹子情况,听闻乐宫之中贵女们吃不饱穿不暖,大多都饿晕在床。臣妾也有孩子,心中难受,便将自个的份例拨出来给她们救急。”
皇帝乍闻此事,心头震惊,原本要追究的事彻底放在脑后,坐直了身子,皱眉问道:“此事可当真?”
“臣妾的妹子就在乐宫里,若不是是臣妾担心,派人去问,现下能不能活还两说。陛下,臣妾只是想,宫中这些孩子不仅是外面大臣家中的珍宝,且还是为皇上为楚国修道供奉神灵的人,若是在宫中出了事端,那便损了皇室的福报。我心中着急,又人小言轻,见不得陛下,只能命人悄悄送去,免得宫里面到处说闲话,传出去失了皇家的体面。可是不想还是闯出了大祸,为陛下添了诸多麻烦,还请陛下赐臣妾的罪吧。”
珍妃说着,身子滑落在地,抱着孩子跪下请罪,面上泪如珠串,滴滴坠下。
怀中的皇子瞪着眼睛,一只手抓着珍妃的手指,对着皇帝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