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怀胎。
古来女子能怀足十月的少有,少则七八月,多则九月多,胎儿就能降生。
可是蘅福县主足足怀了十二月才发动,一日不多,一日不少。侍奉的下人啧啧称奇。蘅福县主王菁十个月受尽了苦头,为了调养身体,日后有利子嗣,宁国公府找来了擅长妇科的大夫。这几月她喝尽了苦药,每日三碗养胎药汁一定不少,若是夫妻恩爱生子传宗接代也就罢了,可是她已是合离之身,怀的是不应有之子,她一年后又是正经的瑞王妃,这个孩子几乎差点毁了她的人生。
为此,每每嬷嬷夸赞孩子在她腹中如何乖巧,如何体贴母亲,她心中就越加不喜,对孩子怨气连连。她时常心想,若是腹中的孩子真的体贴母亲,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到来,硬生生拖累了自己。
瑞王爷几个月来曾经多次拜访,礼节物品准备的样样周全,只求见上一面,可是因为这个孩子她才不得已抱病修养。
想到此,蘅福县主微丰红润的面颊流露出厌恶。
若是生下来是一个死胎就好了,蘅福县主满头大汗心里抱怨,这样会少去很多麻烦。接生的医女在身旁焦急劝慰,兄长也在外面等待。蘅福县主眼神恍惚的想,上次差点又流产,这个孩子一生下来身体一定不见的多好,如果孩子身体不好就这样去了反而干净,日后也让人放心。
将来她会和瑞王有很多孩子。
红玉被一阵阵持续不断的怨念惊醒,不知多久,仿佛眼前罩着一层一层的纱幕,而神思清楚后,她审视自己的情况,才明白自己是像普通凡人一般孕育而生了。而这一刻,母亲对孩子的憎恨使得红玉喘不上气,如有实质的压力紧紧罩在她的身上,黑色的念头紧紧勒住她的颈项,使得喘不过气来。她闭着眼,又有一股股推力将她朝着一个方向推动,是要生产了。
精化为人身,这样的情形前所未有,红玉调动全身的力气,发现除了神思清醒和可以感受到父母的怨气之外她就如同一个凡人,毫无特别的地方。
这时候红玉也只能够使劲力气朝着外面伸,外面有清凉而且清朗的气息,不似蘅福县主的腹中结满了怨念血腥之气。
红玉感觉越来越气短,脸上热的像火烧,全身都疼,哪怕挣扎靠近,也感觉距离外面太远太远了。努力了不知多久,她仿佛听见外面有嘈杂的人声,脚使出最后的劲一蹬,头部瞬间一阵清凉,她闭着眼大口的吸气,听见一个欢喜的声音:“孩子头出来了,快,县主请您再用一把力,很快孩子就能出来了。”
“啊”一阵低哑的嘶吼,红玉卡住的肩膀也接触到了稍凉的空气,立刻一只细嫩的双手握住她的肩颈,轻轻一拉。
一出来,就有人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接而一块柔滑的布料裹住红玉,满屋子血腥气和热气,红玉想睁开眼睛看一眼,而表现在婴孩身上也只是动了动眼皮。一阵温热的感觉传遍全身,她感觉到了自己漂浮在水里,有一双温热细腻的手轻轻的为她清洗,在她发皱的皮肤上轻抹,清洗干净后,水还温热就又被抱起来,放入了一个轻软绵暖的衣物中。
不过几瞬,有一个硬物触及唇边,是勺子之类的。她张口抿了抿,是温热的水,她乖乖的咽下了。喝完了几勺子水,身边的人就不给勺子了,她听见她们说:“小小姐一切皆好,没有什么异处。”立即有人向外去禀报。
宁国公府世子王澹就坐在产房隔壁的暖阁里,此时尚数寒冬,外面冷得很,王澹只开始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就被身边的侍从劝说到暖阁里喝杯热茶,烤一烤火。等了大约三四个时辰,锦绣厚布门帘才被掀起,有接生嬷嬷走了进来,低声回报:“恭喜世子,县主生了一个小小姐,母子均安。”
王澹放下手中的书,询问道:“县主现今如何?”
“县主一切均安,县主前些个日子身体调养的很好,小姐也是一个疼人的,没有多闹,今日,从发动到出来不过三四个时辰,顺顺当当的就生下来了,这是县主的头胎,这样省力的也是少有的,我过来的时候,县主已经吃了参汤睡下了。”
王澹点点头道:“你们做事尽心,嬷嬷和丫鬟都有赏。”
嬷嬷闻言一脸喜色,国公府的赏钱向来不少,这次县主生子,安排过来的都是私底下信得过的忠仆,嬷嬷这次事情做得世子满意,不仅得了赏赐,日后自会有更好的前程。
“世子要看一眼小小姐吗,小的替人接生这么些年,见过的孩子里小小姐长得真是在俊也没有了,抱在手里不哭不闹的,将来脾性也一定好的很。”
屋中滴漏声响,王澹不出声,心想在菁菁怀胎时就听闻刘大夫说过孩子性子好疼母亲,现今生下来嬷嬷也说乖巧,想来是个好孩子。王澹心里思绪不定,手指在桌上轻轻摩挲,片刻之后对嬷嬷道:“将小小姐报过来吧。”嬷嬷应声之后,又嘱咐道:“外面天寒地冻,仔细不要让小小姐吹了风。”
嬷嬷面带喜意退下了。
片刻,四五个丫鬟围着一个抱着小锦被的蓝衣嬷嬷进来了,放下门帘,进到温暖的暖阁里,一个丫鬟在暖炉上暖了暖手才小心的揭开被褥,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身上还裹着一件件厚实的蚕丝袄,连着头上覆着的帽子,丝袄没有一点儿线头,光滑柔嫩,原色洁白,正是一点儿也不会划伤孩子的皮肤。
丫鬟小心的抱着孩子,轻轻的摇了摇,见孩子乖巧,才上前给世子细细的看。
王澹见丫鬟仔细体贴心里满意,待到细细的打量侍女手里的孩子,不由的心中赞叹。宁国公府世子夫人也替他接连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无论长大了多么俊朗,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必然不会好看到哪去,眼睛睁不开不说,还皱巴巴的样子,活像一只小猕猴,着实丑的很。在孩子出生不久,他看过孩子之后,当时面有异色,父亲和岳父岳母却一致夸赞孩子好看,还教训他说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他的孩子算得上眉目清秀的了。
甚至父亲也笑言,世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两个孩子长得好看。
现今看到侍女怀里睡着的孩子,他心想刚生下就好看的孩子也是有的。王澹瞧着孩子,见她虽然眉毛头发疏淡,脸上略有些发皱,可是眉骨清晰,脸上骨相就像山水画线条流畅高远,清淡明晰,皮肤红红的,细嫩娇柔的像是花一样水一般,虽然眼睛闭着,但是睫毛纤长清淡,小小的一团,静静的睡在襁褓里。
王澹想接过孩子抱一抱,以前府里的孩子他都抱过,也逗过他们玩。丫鬟轻轻把孩子放在世子手里,虽然换了一个人,可是孩子也没有哭,只是抿了抿嘴,王澹见着有趣,微微晃了晃身子,孩子也跟着摇了摇头,疏淡的眉头皱了皱又放开了,小小的手掌在嘴边动了动。
他不禁笑道:“如此乖巧。”而后喃喃自语道:“脸上红彤彤的,活像一尊玉娃娃,玉质天然,为君子器,红色为正色,你又不能入家谱,不如就以红玉为名。”说着逗弄道:“红玉,红玉,我是你的舅舅。”
红玉只感觉自己被抱来抱去,现在抱着她的这个人说是她的舅舅,身上没有之前的温软,臂膀硌得慌还时不时晃她,让她感觉头晕的很。红玉叹了一口气,想到千百年了,自己都是野生野长,风吹雨淋,电闪雷击,皮实得很。她现在只是一个初生儿,毫无法力,一点点的晃动就让她颠簸难受,更何况做其他的事。只能等到再长大一些。
半晌,屋里静悄悄的,王澹将孩子移交给侍女后,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望着白色被褥里乖巧的孩子,心中怅然,他是她正经的舅舅,血亲天性。她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也原本应该是广安侯府的嫡小姐。可是情势不容却要把她送走,日后她长大了,身份、地位、钱财定是天差地远。更有这孩子的骨相长大后必是不俗,若是没有权势相佑又如何一生圆满。
世间无奈之事这么多,她出生由不得自己挑选,亲人更是致使她凄苦一生,这一切又只是为了生母的荣华富贵。王澹心里凄恻,犹豫不决,可再看到这个孩子无知无觉安然熟睡的样子,顿时坚定了下来。
他摆摆手让丫鬟们抱着孩子退下,坐在椅上静静思考。待帘幕完全被放下,半晌之后,他才嘱咐身边人:“过几天把孩子送到京郊别院,刘大夫和擅养小儿的嬷嬷也挑选了送过去。”
“是。”
王澹看着桌上那一杯冷了的茶说,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喃喃自语:“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