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此生定不负六小姐。”许明道肃容作答。
墙后两人都暗松一口气,尤其云归雁,紧绷之后突然放松,眼泪扑扑就滚下来,嘴却是笑得合不拢,激动之下,顾不得仪态,拉起若胭就冲了进去。
厅内三人俱愕然。
许明道堪堪表明心迹,就见两道纤细人影奔了过来,怔怔无语,目光在若胭脸上停了又停、停了又停,神色浓郁不见底,然后默默转向云归雁,微微一笑,眼底浓雾缓缓消散,露出一抹春阳般的温柔。
若胭自觉自己是个外人,颇为尴尬,当先向国公爷与大老爷行礼,这才对许明道微微一礼,又转向国公爷稍作掩饰,“父亲,儿媳与归雁正有事想请教父亲,得知父亲回来,匆忙赶来,不知大伯父与许表兄也在,多有失礼。”
云归雁冲动之后回过神来,满面通红,定身似的瞅着许明道,素日里的明朗大方全不见了,连话也不说,只管呆看,待若胭缓了缓场,这才一个激灵,忙后退两步,一番礼毕,站在国公爷身后。
既然来了,三人岂不知小女儿心思,国公爷素来不拘小节,体谅儿女情怀,并不追责,反而让两人落座,帮着圆场,说是“来得正好,明道即将离京,你们也说说话,这里无外人,那些俗礼大可免去。”
有了国公爷这话,两人心里松口气,若胭悄悄给云归雁使个眼色,让她大胆说话,谁知那妮子不知想什么重要事情,竟垂了头一语不发,神情凝重,甚至……还有两分决绝。
若胭心中困惑,却也不作多想,只当是害羞与难过,叹想,既然来了,总不能没有个只字片语,归雁不开口,少不得我来开头,总是表兄妹一场,算不得越矩,遂客客气气的问了许明道的安排,又说了些“身为晚辈,未能向老爷子磕头问安,实属不该”云云,这几句确是实实在在的心底话,且不说杜氏的骨灰回归蜀中后,后事一切都劳老爷子操办的这份恩情,就冲着自己是杜氏的女儿、又钦赐为杜姓这个事,凭杜、许两家亲厚,自己也该尽尽孝道。
许明道还礼谢过,说是“行礼从简,俱已完备,待请示过婕妤,即可动身,若估计不差,当是今日傍晚便出城了,表妹心意,明道代祖父谢过。”
这婕妤便是许明玉,她自入宫便颇受恩宠,不足一个月时间,已经从才人升到了婕妤。
若胭点头,心知一入深宫,身不由己,即使许明玉孝顺,怕也不能如兄弟一样说走就走,只是,这消息必定要送进去,这外头也必定要等个回信才算圆满。
“这么快——”进门后就一改常态不作声的云归雁乍闻此言,惊呼道,随即讪讪。
许明道看她,目光一凝,略略沉吟,正要说什么,云归雁却突然一梗脖子,双眼紧盯着他,下定决心的说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一语惊四座。
当四人目光齐齐射过来时,云归雁涨红了脸却依旧没有退缩,只是声音弱了下去,不轻不重的解释道,“我们已经订亲了,我也可以尽孝。”
若胭素知云归雁对许明道用情至深,只管担忧许明道这一去,这丫头必定要失魂落魄,却不曾料到她竟作了这个决定,回想半年前,自己因牵挂云懿霆安危,也起过要离家去找他的念头,今日今时,又能说别人半句?不过笑叹一句“儿女情长”罢了,就怕国公爷不会答应,云归雁是他掌上明珠,十六年来捧在手心里未经风雨,怎舍得轻易放行?再说亲事虽定,到底没有拜堂成亲,算不得明媒正娶的许家儿妇,又是年关将近,这一去,难说风餐露宿,连大年除夕都在路上将就了。
“明道以为不妥——”许明道已起身,向那个痴心女子投去温柔一笑,这才郑重解释,说是“路途遥远,且蜀中湿寒非比京州,六小姐心意已领,且安居府中,不必受此劳顿”,语气诚恳。
“我能吃苦!”云归雪倔强的回答,紧瞅着他不放。
许明道一时无言。
“雁儿。”一直旁观女儿异常举止的国公爷见两人四目相对不再言语,才缓缓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云归雪扭头看父亲,眼泪刷的掉下来,说不清是委屈,还是什么。
国公爷慈爱的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道,“雁儿,你可明白,你一旦随行,世人只当你已出嫁,此一生再无退路,况且蜀中远在千里之外,山高水远,一切都与京州不同。”自从订亲,他就苦心安排两人往后的生活,想的无非是让女儿长长久久的留在京州、留在自己身边,谁想还没等成亲,女儿倒是舍下一切要跑了。
云归雁脸颊挂着泪水,目光坚定的答道,“我知道,我愿意。”
……
严冬的寒风从树梢钻进衣领,吹醒了若胭,随行的初夏赶紧将一件狐皮大氅搭在她肩头。
从前厅出来,若胭犹在震惊中,云归雁突然决定不顾身份要跟许明道回蜀中,国公爷竟然答应了,只说“决定了就去吧,明道,我把雁儿交给你,她这一生,就都给你了。”
没有阻拦,没有责备,亦没有对许明道“敲警钟”、放狠话。
就这么,放她飞远。
随后,有许家的仆从匆匆赶来,说是宫里来人,请许明道即刻进宫一趟,众人尽知这是许婕妤求了皇上的恩典,要见兄弟一面托付事宜,宫中旨意刻不容缓,许明道因此辞行,并约定了申时正牌过来接云归雁。
事出仓促,不容多议,待许明道一走,云家上下就忙了起来,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出远门,即便不能尽铺排场、前呼后拥,也绝不该清寒简行。
没有拜堂,这亲事本不算成,但既是女儿家都随同去了夫家长住,在世人眼里,虽不合常理,却也已与成亲无异,好在本朝于男女情爱婚配并没有惊悚的约束,尤其京州士族大户,多有比翼双飞的美谈,如当年的梅家恩与杜氏,如云大老爷与大夫人。
云归雁与许明道这一对,早在周老爷子的丧礼上,国公爷就公开宣布,是以世人都已认定两人男才女貌、佳偶天成,这一去,闲话虽难免,终究还是谈笑居多,不碍声名。
但国公爷爱女心切,明知终一日两人还会回来,仍恨不得当作嫁女一样,将全数嫁妆都随行送去蜀中,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到底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只装了几箱贵重细软,又想女儿途中辛劳,异地生疏,即刻唤来雁徊楼三个大丫头,叫她们务必紧随六小姐身边,悉心照料,但有任何不妥,即刻回报。
殷殷交待完毕,三人自是应下,各去忙碌,晓芙赶去马场,将云归雁心爱的踏雪牵了来,晓菱将雁徊楼的余下事务一一整顿安置,晓蔓则负责收拾随身衣物。
若胭回到瑾之,将见闻说与云懿霆,唏嘘不已。
云懿霆却只是略略皱眉,随之笑道,“她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随她去就是,我记得你也想过要去北疆找我?”
若胭赧然而笑,思忖着云归雁这一走,总有两年见不着,这成亲大礼将来要如何也不好说,自己既是娘家人又是夫家人,这双重身份,总该有些表示才好,当即去库里亲自找,对云归雁大婚的礼物,若胭向来很上心,早早的就在心里琢磨着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只是大多都在筹备中,谁料想会突生意外呢。
但凡值钱的,自有国公爷准备,体积庞大的又无法携带,若胭看了一圈,未见中意的,不免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