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念着别人啊?”
梅顺娘看着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的梅承礼,瞪着眼埋怨,“寿儿,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你娘,又不孝顺奶奶了?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大的?是谁天天哄着你宠着你,给你做好吃的,凡事都依着你,你那个娘,她管过你吗?你想她做什么?你可别忘了,你是梅家的血脉,谁和你最亲?亏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连是非好歹都不知道了?”
“大姑妈,你闭嘴!”
梅承礼冷厉的盯着她,压抑着颤抖,努力低声道。
“哎呀,我可是为你好,我不仅是你大姑妈,我还是你岳母,咱们都是姓梅的,最是亲近的一家人!”梅顺娘沉下脸,很是不悦的教训。
梅家恩正要喝止,梅承礼已经冷冰冰的回道,“这亲事,我不同意,我和你不是一家人!”
梅顺娘脸色更加难看,扯住张氏的衣袖就不松,“娘,这就是您养出来的好孙子呢,老三不同意也就算了,连他都能自己做主了?这亲事谁说了算?我那嫁妆胆子都给了您了,娘,您也是看过那嫁妆单子的,只差没把贾家都搬过来送给梅家了,这样的好媳妇上哪里找去?寿儿,你不是念着你娘吗,你娘嫁到梅家,连根针都没带过来,她也好意思当梅家的媳妇!梅家没嫌弃她把她扫地出来就不错了,你不信你问问你爹问问你奶奶,这样的娘,亏你还惦记着,要是我……”
“闭嘴!”
梅承礼暴喝一声,额前青筋鼓起,面目狰狞,眼睛血红,像狼一样盯住梅顺娘,恶狠狠的道,“你记好了,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娘的坏话,别怪我不认识你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十几年来,她们无数次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或温言细语的说,或连哭带诉的说,或边骂边吵的说,那些话,自己总是乖巧的认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茫然被牵引着去恨、去怨、去疏远,即使随着年龄的长大,心里的渴望、疑惑、怨恨、颓废亦随之增多,可是没有勇气去了解真相,像只蜗牛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麻痹自己,强迫自己接受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思想,不敢探出头,害怕真相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可惜,若胭尖锐的讽刺搅乱了他的心,一旦震动,就永远也无法回到最初,心乱了,就生气了,第一次生气为维护母亲,那个骨血相连的陌生人。
“没大没小的东西!”
梅家恩和梅顺娘同时扑过来,揪着梅承礼撕打,屋子里乱成一团。
张氏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梅承礼的这句话,彻底的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
门,再一次被推开,梅和娘惊骇的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幕,一回头,想问问把她叫过来的方妈妈是怎么回事,方妈妈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到梅和娘,正在气头上的梅顺娘没好气的来了句,“你怎么来了,难不成还惦记着你家沈淑云的亲事呢。”
梅和娘脸一红,有些尴尬的往后退了退,转念又往前一步,也不理大姐,只上前扶住张氏,心疼的抚着她胸口,道,“娘,您可好些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乱成这样?我陪您先去屋里躺会,让厨房做个顺气的汤送来。”
扭头就冲外喊,“淑云,你去厨房看看,给老太太做个顺气安神的汤来。”
门外没有回答,梅和娘皱了皱眉,便要再喊,就瞧着方妈妈半推着一个粉衫女子走来,正是沈淑云,只见她神色别扭,羞红似血,扭捏着不肯进门,分明是听见了屋里刚才的争执,得了吩咐,忙急急的应了个声,顺势就转身往厨房去了。
梅顺娘见沈淑云真来了,脸色越发的难看,松开梅承礼,指着梅和娘冷笑,“我说,你还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大姐跟你说,你来晚了,娘已经定下来寿儿和秀莲的亲事了,我的嫁妆单子都送过来了,金银玉器,样样都是顶好的,和娘,真不是大姐看不起你,一家子的姐妹,没必要虚伪,你自己说说,寿儿是梅家大少爷,是和淑云、还是和秀莲门当户对?”
梅承礼闻言,猛地一挣,后退两步,又青又肿的脸颊,乱七八糟的鲜血,称着一双怨毒的目光,格外的骇人,冷声道,“你们的这些亲事,我都不同意!绝对不同意!”踉跄着跑了出去。
迎面一人负手而来,远远的见到模样狼狈、放肆奔走的梅承礼,顿足、沉面、捋须,扬声喝道,“无礼!还不止步!”竟是张氏新聘来的姜先生。
姜先生自负博学,又在新乡素有名望,颇有几分傲气和迂腐,因束脩之事心觉张氏蔑视先生,有些不喜,又凭空添了几位女学生更加不悦,更兼若胭第一堂课就不敬师长,气了个吹胡子瞪眼,谁知道唯一一个正经学生,只上了一天就无端翘课了,姜先生郁闷的等了一天,等学生来请罪,岂料直等到金乌西坠也不见人影,倒是隔壁时不时传来郑家人的喧哗笑语,越发的来了气,深感自己受到轻视,干脆亲自过来向东家讨个说法。
梅承礼此刻只如同一只燃着引线的火球,正滋滋的火光四溅,眼前一片血色,哪里还认得这位先生,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去,与姜先生错身而过,连缓都没缓上半步,就消失了。
姜先生直气了个仰倒,抖着手指,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怒气冲冲的进了中园。
方妈妈侧身站在檐柱后,一路目送姜先生入内,呵呵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