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厢房,杜氏依旧是走时姿势,盘腿打坐,闭目静心,巧云侍在一侧,桌上放着菜饭,却是没动过的样子,“女儿贪玩,连累母亲受饿,是女儿不孝。”快步走近去认错,满心的愧疚,对于杜氏,若胭是真心的尊敬,纵然她从不会对若胭的示好表示接受和欢喜,从不会热情友好的试图拉近两人的关系,甚至还有些冷漠,若胭依然尊敬她,不为别的,只因她的真实。
杜氏笑着睁开眼,“无妨,我也不饿,若胭,庵内景致如何?”
若胭认真的回答,“幽静古朴、隔绝红尘,置身其中,令人心随境空,若胭很喜欢,希望以后能常陪母亲过来。”
杜氏脸上的笑容仿佛有些凝滞,略一小怔,笑容再度荡漾开来,和煦温柔、恰似春波微微,却一如既往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起身下了床,“回来了就吃饭吧,一会就该凉了。”又让巧云带着初夏也下去吃斋饭,初夏这是第一次跟若胭出门,不知道规矩,不敢乱动,巧云却是杜氏的贴身大丫头,这些年陪着杜氏没少来,也混的熟了。
若胭揭开碗盖,扶着杜氏入座,想了想,从实招出,“母亲,若胭刚才在后院,遇上云家一对兄妹,自称是忠武侯云家的。”
杜氏刚刚落座,闻言,身子一僵,似乎陷入某种思考,片刻,回过神来,脸色仍然有些未褪尽的感慨,“忠武侯是朝廷肱骨忠臣,不仅有退敌之勋,更有救驾之功,我知道。”只是这些吗?
若胭有些不死心,好奇的问,“原来家世显赫,真是奇怪,这样的名门显贵,不去普贤寺,却来这里。”
杜氏微一蹙眉,尚未说话,就听一声“阿弥陀佛”,两人同时起身迎接,静云师太含笑走来,“两位正在用斋饭,贫尼竟是来的巧了。”
杜氏笑道,“师太赏面,弟子荣幸。”遂请静云师太入座。
静云师太笑意慈和,看了眼若胭,像是自言自语道,“忠武侯府的三爷和六小姐来为生母祭礼。”
若胭愣住,有些讪讪的看静云师太,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分明就是解答她的一问,敢情人家在门外都听见了,可见自己谈吐太不注意形象分寸了,细想刚才那句话,说严重些,可算同时得罪了云家和半缘庵,万幸听到的是静云师太,出家人应当不会到处嚼舌头,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有损梅府声誉。
杜氏却只是安抚的瞟她一眼,目光柔和,并无责备之意,又转向静云师太,若有所思,“师太这么一说,弟子倒是想起来,忠武侯的原配夫人周氏已过世多年,这三爷和六小姐正是周氏所出。”
“正是。”静云师太颔首而笑,“周氏夫人仙逝已有十四年了,三爷与六小姐年幼时,每年都是忠武侯带着前来祭奠,这几年,却是兄妹俩自己来了,还有大爷也是常来的,只是大爷公务繁忙,每次都是当日上山下山。”
原来他们兄妹是来祭母的,云归雁当时伏在兄长肩头哭泣,应当是思念亡母而悲伤,可笑自己竟把他们当成了有私情的男女,惹出一段事来,要不是归雁性子好,以传说中云懿霆的脾气,自己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他不会真的揍女人吧?
一顿斋饭吃过,静云师太又和杜氏闲聊了几句才走,若胭有些尴尬,左思右想,到底自己又挑起了话题,“母亲,若胭瞧着云家那六小姐很好,爽朗大方,不愧是武将之女,很有几分英姿。”
杜氏也就笑笑,“是的,我曾见过那六小姐,言行举止的确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自有其父的风骨和磊落,值得欣赏。”
若胭很欢喜的笑起来,认识这位嫡母这些日子以来,多少了解她的为人,能说出这样的评价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赞扬了,除了秦先生,是的,若胭深刻的记得,杜氏那天提起秦先生时,评价极高。杜氏看着她,也温暖的笑,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你们应当会成为朋友”。
“那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若胭在心里纠结拉锯,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明知打听一个男子并不合适。
果然,杜氏似有探究的看了看若胭,却没有说出疑问,略想了想,答,“亦正亦邪,放荡不羁。”
若胭听了就有些发愣,这八个字,在若胭看来,那就是毫无疑问的差评了,再关联上章姨娘的评价,若胭基本可以在心里坐实他的恶劣形象了,真是子不肖父、兄不随妹……貌似用词不恰当,总之,可惜了忠武侯一世英名。
若胭没有再问,大约是为归雁抱憾有个坏哥哥,心情有些莫名的压抑,初夏回来伺候,若胭就问杜氏下午有何安排,杜氏只说并无安排,就让她先去歇息,若胭也就辞了杜氏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见若胭有些情绪低落,初夏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直言,说起刚才的事来,“……小姐自然是坦荡,到底也要避讳些,小姐这样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需要应酬的,云家虽然是侯门高第,云小姐倒也罢了,都是闺中千金,云家的少爷却无需理会奉陪,奴婢初到京州,没什么见识,不过适才听了两句太太对三爷的评价,可算不得好的,就算是个正人君子,也不宜久处,何况是个正邪难辨的,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后悔莫及了。”见若胭仿佛有些走神,又补充,“小姐没看他当时瞧小姐那眼神,可不像是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但凡有修养与风度的,见了女子,应该避退垂目,以示身正,那个三爷明知小姐与云小姐在说话,非但不避嫌,还走得那么近,眼神那般……那般露骨,实在不善!”
若胭反应过来,扑哧一笑,在她头上轻轻一弹指,笑骂,“我是喜欢归雁,和她多聊了几句,偏你扯上云三爷做什么,我与他不过是陌路相逢、转眼相忘而已,以后别再提他了,不知道的,反而以为我怎么的。”初夏就松口气。
主仆二人也就闲聊几句,若胭困意渐浓,刚要躺下,就听门外传来巧云的声音,说是太太让若胭过去,若胭颇觉纳闷,才刚分开怎么又叫回去,是要我陪同参禅打坐,还是听讲经说法?也不敢耽搁,打着哈欠带着初夏匆匆开门过去,刚进门就看见屋子中间站着个陌生婆子,看装束是梅府的粗使婆子,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那婆子见了若胭,憨憨的行了个礼,却没说话,只是有些急的去看杜氏。
杜氏向若胭招手,脸色也些难看,“若胭,老太太使人来传话,说是章姨娘得了急病,让你回去一趟。”
章姨娘病了?刚分开半天,就得了急病?早上还好好的,是什么病发病这样迅速?一语若胭惊得有些措手不及,转念又生出狐疑来,警惕的打量那婆子,问,“不知老太太说姨娘得的是什么病?可请了医?”
那婆子摇头,垂下头去,“回二小姐的话,奴才不知道,只知道老太太派奴才来请二小姐回去,说是章姨娘想见二小姐,别的不知。”
若胭见问不出什么来,就看着杜氏,“若胭但凭母亲安排。”
杜氏就点点头,“章姨娘是你生母,她生了病,你理当回去,趁着天色尚早这便走吧。”
若胭就道了谢,杜氏也就不再说什么,吩咐几个上午跟来的婆子,留下一个,另一人跟着初夏,与前来送信的一并护送若胭回去,若胭推拒,杜氏道,“这时节夜长昼短,天暗的早,多跟着些人,也安全些,路上别耽搁了,早些进城就稳妥了。”
若胭依从,毕竟自己一个弱女子,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不多时,下人各已准备妥当,一众人等便辞了杜氏,登车下山回城。
出了山门,若胭才想起云归雁来,心中颇为惋惜,原本还想着趁这几天在庵里住着,没了拘束,正好与她一道玩耍,没料到只见一面就匆匆离去,连道别都来不及,京州虽然不大,但是各自府上有规矩,再见面,更不知何年何月,这般一时想云归雁叹一阵,一时想章姨娘病情忧一阵,竟在车里坐立不安。
好在半缘庵离城并不太远,路上也不曾延误,到底赶在薄日归山之时进了城门,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只在山脚下遇上一人挡路,说是要搭个顺路车进城,若胭被初夏捂在车里死死的,并没有看见是个什么人,只听一个杜氏遣来的婆子回报是个鼻青脸肿一身伤的年轻人,衣裳倒是华贵,说话却无礼之极,准是个地痞流氓,若胭就让她回绝了,这一行除了车夫是个老汉,其余全是女子,实在不适合搭一个陌生男子,谁想那人却不肯走,先是说了两句请求的话,见婆子摇头,就开口骂人,还扬起拳头要砸车,婆子也吓住了,若胭就来了气,她梅若胭岂是个胆小怕事受威胁的,差点就从车上跳下去了,亏得初夏拉住不放,若胭一时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事不好处理,不论搭不搭这人,只怕都要有麻烦,眼见事要闹大,竟然山上又下来两人,远远的就吆喝起来,“哈哈,冤家路窄,才放你一马,又让我撞上干坏事,你这可是找打了。”
也不知道后来的人什么模样,总之那嚣张拦车的人一听这声音,就吓得怪叫着狂奔逃跑了,那两人倒也没真追,只是哈哈大笑着也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