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姨娘看着春桃轻轻的打开食盒,露出里面一只精致的带盖的白瓷碟来,白瓷碟下面却是垫着一方厚实的红绸布,小脸有些兴奋,“姨娘,这个梅花糕的味道的确不错,你尝尝。”笑着伸手打开盖。
章姨娘心里也舒了口气,郑姨娘肯主动示好,不管其是否真心愿意与自己和平相处,最起码,应当不会无事生非、故意为难自己吧。
洁白如玉的碟子里,放着三块小小的梅花糕,排成一个扇形,看上去,这个碟子里原本应该是放八块梅花糕摆成一个圆形,春桃解释,“在北园,郑姨娘拿过来给我尝时是四块的,奴婢吃了一块,这三块让奴婢带回来了,郑姨娘说,原本是有八块的,老太太吃了一块,她吃了一块,三小姐和四小姐各一块。”
章姨娘就笑了笑,这般毫不掩饰的将曾吃过的糕点让丫头带过来,是故意显摆老爷对她的偏宠,还是居高临下的布施?摇摇头,早上在中园初次见面,倒是觉得郑姨娘心思敏锐、能说会道,颇会讨喜,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刻薄,大约也算是有心表达自己的坦诚吧,说来这梅花糕的确很不错,才启开盖,就有一股淡若梅花般的清香幽幽传来,再细瞧形状,真是玲珑精致。
春桃催着章姨娘尝一口,章姨娘却摇摇头,说是等二小姐醒来再一起吃,还让春桃盖上,春桃也就听话的将盖再盖上,抽手时却因不小心扯动碟子下压着的红绸布,就伸手去抚平,不料触手却怔住,红绸布下不平整,好奇的掀开一看,两人都愣了,红绸布下赫然躺着一只发钗,样式普通,金丝缠绕,金光闪闪的晃得两人眼花,章姨娘轻轻的吸了口气,问春桃,“郑姨娘是当着你的面把梅花糕放进这食盒的,她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
春桃呆呆的瞪着那只钗,仔细的回忆,“是的,郑姨娘看着我吃完一块,就说让我把剩下的带回,喊了小蝶拿食盒过来,不多会小蝶就提了这食盒进来,是郑姨娘亲自把这白瓷碟放进去的,然后让来喜送我出来,倒也没再说别的。”
“当时屋里还有谁在?”
春桃摇头,“只有郑姨娘和奴婢,小蝶原是在别的屋里,郑姨娘让她取食盒,她也只是隔着帘子应了个声就径直去了,后来送来食盒,也没多呆,放在桌上就走了,来喜也是在台阶下迎着奴婢,送奴婢出了门就转身了。”
章姨娘不语,春桃突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么说,这红绸布是早就铺在食盒里,这只钗也是早就放好的,她们这是想——”
章姨娘拿起钗细细的打量,越看脸色越是发沉,这只钗款式一点也不潮新精巧,甚至有些呆板,金丝缠的却有些过于厚重了,郑姨娘那般一个爱娇爱美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只钗?春桃急得直跳,“姨娘,我现在就把钗送过去,要不连梅花糕一起还回去算了,免得被他们栽赃嫁祸了。”
章姨娘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那有什么用,她们既然有心栽赃,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你还回去,也不过是送上门去让她们连人带脏的擒了,再说,只怕还不等你送过去,拿脏的就要来了。”
春桃的脸越发白了,扑通就跪了下来,“都是奴婢该死,奴婢自己贪嘴,还给姨娘惹了祸,姨娘就扭了奴婢送过去,郑姨娘也说不得什么,就是老太太和老爷也怪您不得,这只是奴婢一人之错。”
章姨娘轻轻一叹,还没说话,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怔,真快啊,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人影闪动,同时有人冷冷的笑,“哟,什么奴婢一人之错啊?这可是章姨娘身边最是贴身知心的春桃啊?”两人闻声细看,春桃已经见过了,正是北园郑姨娘身边的小蝶,章姨娘却是第一次见,只见这女子并不年轻,总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了,打扮的很是鲜艳俏丽,说主子不像主子,说丫头不像丫头,也猜出来其身份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发呆。
小蝶是郑姨娘的陪嫁,郑姨娘还在娘家闺阁时就被卖到郑家了,打小跟在郑姨娘身边伺候着,后来又随着郑姨娘来到梅家,帮郑姨娘管着北园,郑姨娘又是得宠的,不但老爷喜爱,就是老太太张氏也是另眼相待,还给管着府里不轻不重的几件事儿,虽说身份是个妾,但是待遇可不是妾了,郑姨娘得了势,小蝶越发的傲了起来,心气自然是别的丫头不能比的,冷眼瞅着两人发懵,更是嗤笑,目光一扫,迅速落在了章姨娘手中的金钗上,当即回头对方妈妈说,“哎呀,方妈妈,你瞧瞧,原来正在这里呢,这可怎么……”
方妈妈心里已狠狠的啐了小蝶一口,这样拙劣的栽赃实在不怎么高明,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谁偷了东西不是先藏好了等风声过了再做打算,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敞开大门的欣赏,等着失主找上门来?不过,高明不高明也要分时间和对象,说来郑姨娘首次出击抢占时机倒有些妙,任谁也知道章姨娘才进府两天,底还没摸清呢,内宅争斗总的先缓上十天半个月,过上几天“姐妹和睦相处”的美好生活才是,她倒是大胆,是拿实了章姨娘人生地不熟又胆小怕事,还是自信在这府里,老太太总是向着她比一个初来乍到的章姨娘多,或者说老太太厌恶章姨娘比她多?
春桃瞧着方妈妈阴冷的眼神,身体就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忙一挪身到方妈妈面前,哭了起来,“方妈妈,奴婢是真的不知道这食盒里面还有只钗,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方妈妈利落的让开一步,心里有些不屑,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这么经不得场面,这还连审都没审呢,刚一见人就又跪又哭的,着实叫人看着腻烦,嘴里却淡淡的道,“春桃还是先起来吧,我这还一句话没说呢,你先这么哭上一场,还怎么问话?”
春桃就忍了泪,章姨娘低着头轻轻的把春桃拉起来到自己身边,又看了眼手里还握着那只钗,轻轻的放到食盒旁边,小声说,“方妈妈,你们都看见了,食盒在这里,里面剩下的三块梅花糕也没动,钗也在这里,原本是盖在这红绸布下的,我是个笨的,身边的丫头也笨,第一次去北园,回这西跨院的路还没记熟,就能偷个东西回来,这可怎么说?”章姨娘一向胆小怯懦,虽然据理力争,声音确是轻,还有些颤抖,似乎是鼓起勇气才敢说出这番话的。
这的确是章姨娘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勇敢行为之一,春桃扶着她的胳膊流泪,主仆相处好几年了,章姨娘的性格她深知。
方妈妈点点头,还没说话,小蝶就冷笑,“章姨娘这话分明就是说,这钗是我们自己放进去的?真是可笑,我们姨娘心善,将这难得的梅花糕给了你们吃,反倒惹来这场官司,这梅花糕可是当着春桃的面放进去的,现在出现在这里,捉贼见赃,众目睽睽之下,你们是要反咬一口么?”
章姨娘就张了张嘴,脸色通红。
方妈妈倒也没有搬凳子看戏的意思,不管怎么说,章姨娘才刚进府,自己还没愚蠢到得罪一个新人这个地步,章姨娘虽说看上去性格懦弱,又只生了个女儿,却能十几年留住老爷的心,如今又给接进府来立了名分,这就不简单了,也就温和的和了泥,“小蝶也先消消气,这个事情或许还有什么误会,不如先去中园,都和老太太说说。”见了老太太,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小蝶见方妈妈一副推出去不管的态度,目光一闪,转又笑道,“方妈妈向来都是老太太的左右手,老太太年纪大了,府里多少大事儿都是方妈妈代老太太处理的,今儿这人证物证俱在,方妈妈倒是作不得主了,还要去吵嚷老太太。”说着话,也不管方妈妈眼底寒芒一瞬而逝,突然提步上前,将金钗从章姨娘手中抢了过来。
一屋子人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一时都怔住,小蝶却只是肃容道,“这物证,大家都已瞧见,我还是拿着吧,一会见了老太太也好呈上去,万一去见老太太的路上闪失了,却不好了。”说罢,眯眯笑着打量金钗,章姨娘被她说的满脸尴尬,春桃已有了怒意,紧紧的咬着唇不敢做声。
“哎呀!”小蝶忽地变了脸,随即尖利的冷笑起来,“瞧瞧这牙印,竟是要咬一口试试这金钗的分量么?”说着话,用手一指,方妈妈离得近,看得分明金钗的背面有一排浅浅的印,一时也怔住了。
章姨娘立时就白了脸,瞪着那金钗见了鬼似的,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没有咬,我们并没有咬。”
春桃吓的哇的哭了起来。
方妈妈冷声道,“有什么到老太太那里一并说吧,章姨娘,春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