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这一席话说的强硬,可叫陈嬷嬷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听了,反倒觉得感伤。
她心里明白,自从上一遭寻死未成之后,贵妃便冷了心,年轻轻轻的,竟有心灰意冷之态。
这种事只能叫她自想开,旁人劝了,也劝不出个好歹来,沉默着叹口气,她没有再开口,伸手为锦书披了件衣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三十这日上午,太医往含元殿去为锦书诊脉,待到退出去后,方才同圣上道:“娘娘有孕七月,腹中胎儿已成人形,更要仔细才是,不妨叫接生嬷嬷早些候着……”
“早就叫在宫里等着了,”圣上近来添了念佛爱好,腕上带了串佛珠,正无意摩挲:“贵妃好么,孩子如何?朕要听实情。”
“贵妃是头一胎,身子又弱,难免艰难些,臣猜想……怕会有早产之虞。”太医令唯恐他日出事,牵连到早就身上,没敢将话说满,极谨慎道:“还是每日药膳,仔细将养为上。”
“那就留两个太医在含元殿吧,”圣上微有忧色,顿了顿,道:“若有意外,也能来得及。”
太医令的话毕竟在圣上心里留了阴影,午膳时便格外仔细锦书,见她用的不多,愈发忧心,只是不好表露出,叫她多想,便道:“怎么,吃不惯这些?要不,朕另外叫几个御厨来?”
临近午时,锦书有些恹恹:“何必麻烦,只是没胃口罢了,油腻腻的,见着恶心。”
她月份大了之后,时有呕吐恶心,圣上倒也知道,她嫌桌案上膳食油腻,可实际上,已经被御厨仔细过了一遍油。
“那朕吩咐他们重新备些吧,”圣上有些心疼,好在他素日都宠她,这会儿便是多说几句,锦书也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别人有孕都会丰腴些,你倒好,人却消减。”
腹中孩子昨夜不安宁,翻来覆去的闹腾,她这会儿便有些疲倦,无精打采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等到御厨新奉膳过来时,锦书已经倒在塌上,合眼睡着了。
“这孩子,”圣上轻轻摩挲她隆起的肚子,低声道:“也太能折腾人了。”
“爱闹腾好,”陈嬷嬷笑道:“八成是位活泼的小皇子。”
“都好,”圣上也笑了:“若是公主,朕也喜欢。”
两人略微说了几句,便见锦书眉头微微蹙起,睡梦中极不安宁的样子,赶忙停口,不再出声。
暮雨与另一个宫人守在这儿,陈嬷嬷看了一看,示意圣上借一步说话。
“老奴冒昧,说几句不该说的,圣上别见怪。”
陈嬷嬷是伺候过先太后的旧人,也是看着圣上长大的,在他面前自然格外体面:“嬷嬷但说无妨。”
“老奴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么久,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她嘴上不说,可心里苦,”陈嬷嬷叹道:“有些事儿,不能急在一朝一夕,圣上若真有心,只管耐着性子等,等小殿下出生,等再过上几年,老奴不信,娘娘半分松动都没有。”
圣上微微垂眼,沉默不语,可陈嬷嬷知道,他听进去了。
“娘娘面冷心热,也不吃硬来那一套,圣上最应该明白才是,”陈嬷嬷道:“圣上扪心自问,倘若她没过几日便同您你侬我侬,您自己怕也瞧不上这心性。”
圣上轻轻点头,真心实意道:“多些嬷嬷。”
陈嬷嬷屈膝一礼,目光感伤:“老奴这些日子同贵妃相处下来,知道她是什么性情,委实觉得心疼,贵妃怀着孩子呢,便是偶有任性,您也多担待几分,她心里苦呀。”
圣上合上眼睛,怜惜的叹口气。
锦书大着肚子,人也困倦,自然熬不得夜,今晚的宫宴,怕是去不成了,早早用过晚膳,就预备歇下。
圣上既是天子,年夜宫宴自是不好缺席,换了衣袍之后却没急着过去,只留在偏殿那儿,陪着锦书用过晚膳,见她睡下,才肯放心离去。
许是中午歇那一阵有用,许是御厨手艺见好,今晚她胃口倒好些,遇上新奉的鲜菇笋汤,还多用了几口。
圣上难得见她肯多用些,面有喜色,亲自为她盛了一碗:“还要吗?”
锦书微微点头:“再尝一点。”竟真的用了大半碗。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圣上吩咐打赏那御厨,嘱咐叫他明日再多做几道菜,瞧一眼时辰,将锦书安顿下,便往宫宴那边去。
锦书躺在塌上,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便懒洋洋的抚着肚子出神,半晌,道:“屋子里有点儿闷,去开窗透透气。”
暮雨闻声去了,却也提了一句:“外头可冷呢,娘娘仔细着凉,略微透一会儿,奴婢就将窗户合上。”
锦书淡淡一笑,隔着层层帘幕,去瞧窗外:“这会儿,宫宴也该开始了吧。”
“娘娘想去凑个热闹吗?”暮雨道。
“那倒不是,”锦书轻轻摇头,怀念道:“这个时候,家里也该开始行宴了。”
暮雨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贵妃说的“家里”是指姚家,然而这就不是她能说的话了,顿了顿,终究还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