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兵踏过河流,马蹄溅起水花清澈,如一阵黑色的旋风直刮到仙慈关外。
城墙上哨兵立即挥旗,城门前两列守卫,一列放吊桥,一列搬开路中央的鹿砦。
骑兵们等待片刻,驱马过城壕,进了外城,才纷纷下马。
为首的将领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线条锋利的脸——正是随父亲赴边的长安郡主,贺灵朝。
郡主生得英气,风吹日晒也不减其容色,只是左半边面颊竖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自颧骨蜿蜒到颌下,令人生骇。
“我先上去。”他对身边的副将星央说道,意思是去去就回。
星央点点头,接过他的缰绳,牵着两匹马,和众人一起从外城绕回关隘后的营地。
贺灵朝上了内城墙,遇到几位正往下走的将领,互相见过礼。他把头盔抱在臂弯里,走进议事堂,见有两人在内,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大帅,王义先。”
军师王义先忙上前托起他的手臂:“郡主快快请起。”
他直起身,抓着他手臂的手却没放开,遂眉毛一挑:“宣京来信了?”
王义先慢慢松开手,说:“今年的军饷到了。”
贺灵朝:“这么早?好事儿啊,还有半个月才过年,正好年前发下去,让大伙儿都过个好年。”
王义先咬牙:“只是火费比去年又少了半成。”
他闻言皱眉:“半成可不少,那我的兵还能有补贴么?”
“你爹私库还能贴一阵。”王义先抓了把头发:“先不说这个,随军来的还有一道皇帝口谕。”然后叹了口气,“大帅,你来说吧。”
“我说什么?我私库都快贴个底儿掉了,这回没门儿。”堂上高坐着仙慈关的主帅贺易津,他身材高大非常,站起来犹如一座小山,“你招的兵,你自己养。没上建制也想吃饷,哪有这么好的事?”
“爹。”贺灵朝无奈地喊了一声,知他不是生自己的气,上前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背。
自西北边防军与西凉一战后,待遇一日不如一日。军饷连年削减,军屯收入有限,开支却只增不短。贺易津知道朝廷的意图,就仿佛训兽一般,再野的猫和犬,饿上两三日,奄奄一息之时,便任人摆布。
十五万人,“功高震主”有一半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执掌一方边防,不到而立之年便封爵赐府,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千疮百孔,累得儿子要被当作女儿养,还无法做主儿子的去留。
他自觉要撑不住的时候,也想过急流勇退,卸甲归田。
但他若退,西北边防军群龙无首必成散沙,必定会被秦氏或是朝中其他蠹虫攫住,剔肉削骨榨尽最后一滴血。而西北边防军若乱,西北千里防线便有如虚设。西凉人蛰伏十几年,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战事一起,又是百姓遭祸。
他身前是跟他十几二十年的兵丁,身后是生养抚育他的家国。
他怎么能忍心?
他要熬下去,又不想克扣底下的兵,就只能自己贴。名下的田林私产一有收成就运往西北,宫里赏赐下来眼都没过就送去当铺,就连先帝时期赏赐的旧物,能转手的都统统变卖充了公。甚至因此与家族决裂。
可西北边防军建制十五万,人、马、装备,样样所耗不菲,他这点儿只能是杯水车薪。
贺易津叹道:“皇帝口谕,召你回京,赐婚。”
“什么?”贺灵朝惊讶道,转念一想:“陛下一贯奉行无为,是太后的意思吧?只是她给我赐婚?”
虽然他是男扮女装,但再装多少年,也不可能真的变作女子,更遑论以郡主之身嫁人。
但他的身份更不能泄露,欺君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只能应旨回京。
他想着想着,笑了一下:“指哪一家?她舍得指哪一家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