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随着管家刚进得二门,就见一个穿着素服的中年妇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迎了出来,一见着贾珠,那妇人便紧走几步,一把拉着贾珠哽咽道:“珠儿,你就是姐姐家的珠儿吗?没想到外甥竟过来了。”说着便落下泪来。
贾珠一时有些无措,旁边便有薛家的丫头媳妇子劝道:“太太,还是先进屋里坐下再说,表少爷老远来的,有什么话慢慢说。”
贾珠便知这妇人便是王夫人的同胞妹妹,薛家姨妈了。只见她头上簪了几支素白银饰,勒着蓝色素面抹额,面色有些憔悴,身量较王夫人略矮些,眉眼间与王夫人有些相似。
一旁的小女孩儿也跟着劝道:“妈,咱们先进去吧。”
“可是我糊涂了。”薛姨妈拿帕子拭了拭泪道,“来,珠儿,快跟姨妈进屋来坐。”
一时众人都进得厅中,贾珠请薛姨妈上首坐了,这才正式拜见了。
薛姨妈又拉过一儿一女道:“蟠儿、钗儿,快来见过你贾家哥哥,这就是你姨妈信中常提起的那位珠大哥哥。”
两个孩子便过来给贾珠行礼,贾珠也忙回礼不迭。
眼前的女孩子八九岁的样子,身量比黛玉略高些,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乌鸦鸦的头发显得皮肤越加白皙,看上去倒有些像元春小时候的样子。
这便是宝钗了,果然与黛玉是两种不同的美感,虽年纪还小,却自有一种含蓄的庄严之态,让人不敢小觑。
那男孩子则有十一二岁的样子,高出宝钗大半个头,胖胖的,一身素服,领口袖口都滚着蓝边,五官若不是因为胖的缘故,应该也是好看的,如今却走了形,看起来容貌便比宝钗逊色了不少。
一时大家厮见毕了,方才都坐下了,自有丫头们奉茶,几人方边吃茶边叙谈起来。
“外甥怎会亲自过来?”薛姨妈问道,“之前你母亲来信道了安慰,又托你舅舅家送了许多东西过来,隔了这么长时间,山高水远的,外甥又何必跑这一趟。”
贾珠叹了口气,将林家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末了又叹道:“想来信件一来一往的,在路途上耽误了时间,我又送姑母的灵柩去了一趟姑苏,阴差阳错的,竟这时候才知道姨父的事情,不然早就该来望候姨妈了。”
“没想到你姑妈也这般命薄。”薛姨妈唏嘘道,“从前我也是见过她的,好个模样,谁知却……”复又想起自已去世的夫君,再看看两个孩子,不觉又滴下泪来。
贾珠忙劝道:“姨妈节哀,保重身子为要,蟠儿兄弟和宝钗妹妹还都指靠着姨妈呢。姨父去的突然,我母亲百般不放心,嘱咐我多住些时日,帮着姨妈料理些事务,姨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珠儿定会尽心尽力办好。”
“别的倒没什么。”薛姨妈叹道,“丧礼落葬等事有族里的人和你舅舅家派来的人帮着都料理清楚了,只是你姨父这一去,好多生意上的事却不知要怎样接手处理,那些账目之类的,姨妈哪里能明白,倒正为这个发愁。”
贾珠便道:“姨妈宽心,珠儿虽没做过生意,然大体运作还是知道一二的,珠儿既然来了,就帮着姨妈好好盯着些,那些老实可靠的旧仆自然可以放心,那些心怀不轨妄图哄骗幼主的刁奴却是要好好弹压一番的。”
“正是这个理儿。”薛姨妈点头道,“你这一来,不知道姨妈这心里有多踏实。”说着又看着薛蟠叹气道:“若是蟠儿有你这么大了,我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妈不用担心。”薛蟠愤愤道:“那些狗奴才若敢使坏,看我不打折他们的腿。”
贾珠心道,人家使坏难道还放在明面上吗,账目上做些手脚,嘴上哄着你这少东家,里应外合,几年下来,薛家的产业就成人家的了。
“你还不老实待着呢。”薛姨妈气道:“你父亲平日是如何教你的,若你能用心一点,今日也不用两眼一抹黑了。”
“妈就会说我。”薛蟠嘟囔道,嘴撅得老高,“那些算来算去的,谁知道是些什么?”
“蟠儿,你再不争气些,我和你妹妹将来要指望哪一个?”薛姨妈苦口婆心道。
“怕什么,咱家这么多产业,这么多钱,花也花不完,哪里需要担心。”薛蟠不服气道。
“你,你……”薛姨妈指着薛蟠,一时气结,不知说什么才好。
贾珠忙劝道:“姨妈莫恼,蟠儿兄弟还小呢,慢慢教总会好的。”心中却不免感慨这薛蟠还真是人傻钱多,怪道被贾琏等背后叫作薛大傻子。
这边宝钗也过来帮薛姨妈抚胸顺气,又对薛蟠道:“哥哥就少说几句吧,如今父亲才走,妈身子本就不好,你还要和妈顶嘴吗?”
薛蟠见妹妹说话了,方扭过脸去不再言语。
几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有丫头来回饭菜摆好了,薛姨妈忙携了贾珠几人过去用饭不提。
第二日,贾珠由薛蟠陪着,亲往薛公的坟上去了,烧纸焚香的祭拜了一番方罢。
接下来,每有管事等人来回外面生意上的事体,贾珠便都在一间小花厅坐了,为了避嫌,让薛蟠也在一旁陪坐,又令人在一侧摆了偌大一副屏风,让薛姨妈母女二人坐在里面,听着他一样样处理这些事务。
七八日下来,贾珠便不由在心中暗暗佩服这薛公,真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从京城包括东南各省中几乎都有薛家的买卖商铺,各个铺子的账目近些的一月一报,稍远些的三月一报,更远些的半年一报。
所有账目都罗列的清清楚楚,每一笔若有额外支出或收入也都备注得明明白白,何年何月应何事有了不一样的出入,一目了然。
各个铺子的承局、总管、伙计人等的姓名籍贯甚至性情也都记录得清楚,谁负责什么都分工明确,如何与他们结算,怎样分红等事都有账目记载,这偌大的家业真不是一般人能经管得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