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月姑姑冲他摆了摆手,又给母亲整理好被子和床幔,便带着他出来了。
来到外间,秋姑姑给他上了茶和点心,才慢慢说起这几个月的情形。
“让才人好好睡一觉吧,殿下回来了,才人的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秋姑姑一边说一边拭泪。“当日一得知殿下被送出宫外,才人便晕倒了,醒来后,除了默默流泪,就是日日跪在佛前祷告,又刺了指尖的血,日日抄写佛经不断。”秋姑姑叹道。“贵人也吃不下东西,可是贵人说她一定得撑住了,那样殿下才能撑过去,每餐都勉强自已吃些东西,可也吃不上几口,荤腥更是一口也不动,说是会亵渎了佛祖。”
“太子殿下的事出来后,才人几乎崩溃了,可还是日日撑着抄经、念经,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就怕殿下有个什么。那时宫里面人心惶惶,想找个人打听殿下的情况也不能。紧接着贵妃娘娘病了,皇上也病了,上上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们除了祷告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一直没有殿下的消息,我们也想既然没有坏消息,殿下应该是撑过去了,可殿下一日不回宫,一日不亲眼见到殿下,贵人又怎么能真正放心。这下好了,才人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秋姑姑不停地拭泪,眼泪却怎么都拭不干。
“才人还说,殿下回来了,让殿下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千万不要有越了规矩的地方,让殿下一切小心,平安为上。殿下再坐一会便回去吧,明日再过来请安,殿下要好好养着身子,殿下好了,才人才会好。”月姑姑嘱咐道。
他明白母亲的苦心,站起身来,回头默默看了一会内室,便转身离开了。
他终于被父皇传召的时候,跪在御书案前面好久好久才被叫起。父皇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复杂,这么多年,父皇应该是第一次好好看着他吧,可是那眼光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也许父皇想看到的是六哥吧,若他替六哥死了,除了兰溪阁中那个弱小的女人,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吧。他在心中自嘲着,脸上却不敢带出一丝一毫。
“身子可大好了?”父皇问道。
“儿臣已经无事了,服侍我的人很尽心。”他低头答道。
“嗯,的确是尽心,脸上连一个疤痕都未留下,可见是真的好好服侍你了,来呀,传旨服侍八皇子的人都晋升一级,调到八皇子身边听用。”大太监答应一声去了。
“父皇的身子可大好了,儿臣,儿臣……。”他想说儿臣也是惦记父皇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这么多年,父子间几乎没有说过什么亲密的话,便改成了他母亲的口头禅“儿臣只希望父皇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父皇喃喃着,“是啊,平安才是福气。”
父皇又看了他好一会才道:“回去吧,好好服侍你母亲,让她把身子养好。”
第二日,一道圣旨传来,母亲从才人晋升为婕妤,迁居华阳宫正殿。可母亲的身子到底是亏了,虽能吃下东西了,却依旧虚弱,父皇免去了母亲的谢恩,又下旨众人不必往来敬贺,让母亲好好休养。
宫中的气氛变得很微妙,人们都对他很客气,还有的人转弯抹角地巴结起他来。他遵着母亲的话,依然和从前一样,该怎样还是怎样,只是身边贴身服侍的小太监换成了小白,给他请平安脉的太医换成了祝太医。
他给小白起了个名字叫白百泰,因为这家伙根本没有正经名字,因为在家时排行第三,只随口被叫作小三子或白三。当他给小白解释了百泰两个字的含义,小太监高兴极了,结结实实给他嗑了三个头。
他回来的这些日子,知道宫中少了很多人,这一场疫情不仅带走了太子六哥,还带走了许多人,包括一个还未满周岁的小弟弟。这个小皇子如果能长大应该是他的十二弟,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序齿就夭折了。宫中的气氛始终低沉着,父皇和贵妃的心情都不好,又有谁敢随意造次呢,宫人们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
一转眼过了年,一场瑞雪覆盖了整个京城,待雪化尽了,柳树又泛起了绿影的时候,人们似乎都已经从旧年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宫中渐渐有了笑语,也开始兴冲冲地张罗这个、置办那个了,仿佛辞旧迎新就真的把不顺遂的一页翻过去了,开始了新的一页。也许这就是人们为什么要设立节日的缘故吧,总要给人一个重新开始的理由,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母亲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瘦弱,却已经能扶着宫人在院中走动了。她依旧吃素,因为她在佛前立了誓,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她就一直如素。他知道母亲的心念不可改变,便让祝太医搭配出能滋补的素膳,让月姑姑亲手做给母亲吃。又尽可能的多些时间陪伴母亲,有时读书给她听,有时亲手喂她吃汤羹。虽然母亲口里让他不要总过来,不要耽误了功课,可她眼底的欣喜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他的功课增加了许多,不仅是他,除了刚启蒙的十一弟,九弟、十弟的功课也同样增加了。他比以往更用功读书,也比以往对书上讲的东西有了更深入了解的渴望。他知道那是源于他心中隐藏着的一种悸动——那个位置,他,也想置于囊中。
它就在那里,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可是他不能伸手,即便是父皇现在把那个位置放到自已的手里,也不意味着将来他真的就能够得到那个位置,因为即使像六哥那样已经握在手里了,可最终还是失去了,而且失去得很彻底,连自已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