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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40年代初自流井成都和重庆(第2页)

“要我说,再简单不过了,就是个盼头儿。老百姓没别的,就是希望活着有个盼头。有点文化的人,还想着国家有个盼头。像您这样留过洋的,说不定还想着这世界有个盼头。情同此理呀。”

“民国都三十多年了,给老百姓盼头了吗?您要问我,将来谁能给这个盼头,谁就能赢。”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说是这么说,可这毕竟不是美国,能给老百姓希望就能选上总统。蒋主席手里有兵权,岂不是想剿谁就剿谁,哪容得他人跟他争?”

庆哥右手轻拍桌案,兴奋地说道:“您这可就说到点子上了。我之前也是像您这样想,可是最近碰到一些高人。经人一指点,还真是茅塞顿开。我给您画张图看看。”

说这话时,他右手食指蘸了一些茶水,寥寥数笔在桌上便勾勒出一个图形:“您看,这就是咱们中国。”

说罢,他又蘸了茶水,在这“中国”版图的一侧画了大大一条弧线:“现在国府在西南,线的这边。线的那边是日本人和伪军占的地盘。”

“所以照常理,日本人败了,这天下就又是老蒋的了。对吧?”

我点点头,这逻辑本是无懈可击的。

庆哥微笑着,右手抓起了盘子中的几粒小花生,左手则抓了他的茶杯放在了弧线的西南。“您看,这茶杯就好似中央军,好强大的,在线的这边。但是,您看仔细了,在线的那边,有这些小花生。”他边说便把花生从北往南地撒在了线的东方。

“这些花生可是要害。这就是共产党的地盘。从东北到河北、山东、山西、河南、乃至江苏,这些花生别看个头小,可是无处不在。”

“您想想现在老蒋的状况是什么?等着美国人把日本人打败了,我们也就跟着胜利了。胜利了会怎么样,所有的中央军,就像这茶杯里的水,都集中在西南,拱卫陪都。”

“在这条线以东这大半片沦陷区上,他没兵啊。可是共产党有。这些小个头的花生到时候就会派大用场。除非他老蒋有本事把沦陷区一片一片地打下来,要是只靠美国人把仗打赢了,然后下山摘桃子可就不容易了。”

“这么说,国共终究难免一战?”我喃喃地说道:“又得兵戎相见,玉石俱焚了?”

“李先生,您可否记得这旁边武候祠里面那副对子?”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我自小便背得那副对联。

庆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把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上:“对了,李先生,就是这对子。咱们中国人这几十年就没停了打仗,自己人打完了,小鬼子又来了,又接着打。死了多少人!”

“这仗总是打不完,为什么?老蒋强调军事,依我看这可是忘了古训了。您品一品这对子,攻心、审势,这才是要害所在。”

“老百姓要的是盼头,要的是田地、要的是生计,就算是他的几百万军队,那不也是老百姓吗?谁心里想打仗啊?所以说,如果大家都能审势,这仗也未必一定打得起来。不过,有时候牺牲也是难免的。”

他的脸色虽然严肃,但最后这句话说得却是平静。这话听着像是闲话一句,但细想起来却不是没有勇气的人说得出口的。我虽早已猜出他的身份,但却不便说破,便叹道:“我说什么也不想看到中国人打中国人了。你说这世道会变,就希望能把这内战的祸根除掉。”

庆哥有力地点点头。此时他自信的笑容又重新出现了,轻声说道:“旧的肯定会变,新的一定能来。”

说完这话,他看看表,该是到了分手的时分。

我伸出手,与他相握:“你和小竺要小心。帮我带个话儿给白莎,让她也一定要小心。我们都在等她回来。”

庆哥的手有力而温暖,他笑道:“我们都会小心的。”此时他似是想起一事,便又低下头对我说道:“我听白莎说您父亲与张表老熟识?”

“他们曾在保路同志会共事。先父去世后,家里面遭了变故,家产被盗卖,还是表老出面帮我留下了组宅。只是近些年我一直在家乡,加上打仗,有二十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我最近刚刚聆听过一次表老的演讲。老人家虽已年过古稀,思维却是比我们还要向前,都是在考虑着中国的未来。您不妨去拜访一下表老,听听他老人家怎么说?”

提起拜访张表老,我心中却是有些忐忑不安。二三年回国后,亏得表老出面,帮着我留下了些祖产。可事情过了,我也却是自惭形秽,总觉得如去拜访他,会被人看做攀附名流、权贵,便一躲就是二十年。庆哥这么突然一提,却也让我左右为难,便推托道:“二十年未曾去拜访他老人家,这么去未免太唐突了。”

见我面有难色,庆哥开朗地笑道:“李先生虽然是放过洋的,可这老礼数却也认真得紧呀。不妨事的,我有朋友与表老熟识,先帮您打声招呼,便不唐突了。”

庆哥办事果然妥当,两天后便打来电话到旅店,告我已托朋友帮我禀告,表老说最近几日没有大事,邀我随时前往。事已至此,我便再有忐忑,终究还是懂得礼数,不可让长辈久等。稍事收拾,便前去张表老的驻地慈惠堂。

见着表老,刚要鞠躬行礼,他却是一把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了堂屋。

“慰慈啊,你怎么这么见外。”坐下后,表老还未等我开口问好,便责备了起来。

“我与你父相交十几年,你二十年不来看我这老朽,我也不怪你。可你怎么来都来了,还要绕个弯子,让旁的人引见?”

见我满面尴尬,难以回答,表老便摆摆手,笑道:“慰慈,莫怪我劈头盖脸便埋怨你。来了就好!二十多年没见,我这个做长辈的也照顾不到你,愧对你父亲了。你现今如何,快说来听听。”

如此我便将这些年的境遇说与表老。老先生听得甚是仔细,时而捋着长髯颔首,时而也为国事家事的境遇而叹息。

“慰慈,你这故事也算是代表着我们这一两辈人的境遇了。自清季以来,西风东渐,国家巨变。我们在海外游学,自然是看到了未来,但心却是故土难离,自然也难忘国家的苦难。”

“希望过了你我这俩辈人,国家便能走出这苦难。你呢,也应该多出来走走。现在为资源委员会做些事自然是好,但屈才了,太屈才了。”说到此处,表老满面惋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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