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许识敛问他,“你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吗?”
父亲的表情有了波澜。他答:“看到了,看不懂。”
“是山羊头骨。”
再上一次,“那次是山羊的犄角。”
“还有……第一次,你认出来了吧,是羊蹄。”
他固执地说着,父亲也就固执地听着。风在许识敛耳边破了音,说着千万遍对不起。
父亲说:“我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
“屠宰场。”许识敛抬头看去,见父亲像挡雨那般挡在他身前,看上去是如此值得依赖,“他们很大方,没有花多少钱。”
“我很喜欢山羊,”许识敛的笑弹开,“爸爸,你喜欢这些礼物吗?”
父亲坐到了他的身旁。
有一瞬,好像已经白发苍苍。真遗憾,从未见他失态,无法打败。
他说:“我以前看见山羊站在树上。离得很远,以为开了一树云朵。因为缺少食物和水源,它们都很瘦,但眼里很平静。”
“不过,山羊都是白色的。”许慎转过头,“你送我的山羊是黑色的。还有四只角。体型很小,是只乳羊?”
“很神奇吧。”许识敛的呼吸变得很轻,“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山羊。他们都说它看上去很邪恶,就是屠夫也有所顾虑。它被拉走的时候,母羊下跪了。但是公羊还坚挺着站在那里,他们说这是种告别。”
“我不这么觉得,”许识敛问父亲,“爸爸觉得呢?”
“……可能吧。”他终是没话说了。
许识敛时常觉得父亲的脸像石像,难见悲喜。感谢上苍。
沉默,沉默就够了。沉默就好了。
他微笑着说:“听说在西方文化里,羔羊是祭祀给上帝的……我把爸爸当做上帝啊。”
“识敛,”父亲突然说,“我生病了,你也知道。已经快到最后了,大概这就是报应。”
父亲在故乡的土地上,用他熟悉的口音说道,“跟你妈妈,还有妹妹都没有关系。她们是无辜的,错在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谅。等我死后,就忘了这些吧。”
极难见的,小岛下起了一场雪。
白色的雪,黑色的岛,
天地是不再有任何过渡的,生硬的黑白两色。植物、动物,还有人类,这些会移动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出入许识敛的世界。
世界也失去了声音。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唯一的颜色正躺在雪里,小耳对雪感到好奇:“是冰的。”
他们在镇上偷了个婴儿车,一路来到田野。
许识敛低头看他:“地狱有这么冷的东西吗?”
“没有,地狱很闷。”
小耳的眼神很天真,可能是雪太白了。他说:“如果他死了,你会开心点吗?”
“也许吧,”许识敛像在聊相距很远的事情,“你不觉得,死亡是最简单的方式吗?”
“那怎么样你才能快乐?”
这场雪把阳光锁住了,许识敛在灰白色的世界里说:“不管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都忘掉吧,已经不重要了。”
小耳真害怕他这样说:“不行!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许识敛轻笑:“来小岛这么久,你都不懂……在这里,出尔反尔的事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