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晏的声音飘过来,看似是戏谑人的语气,却不是嘲讽,而是那种用玩笑来稀释尴尬情景的语气。和一向看似平淡甚至冷漠的他相比,此刻的他更显得真实而亲切。巫颜暗暗侧了头查看他的神情,他安静的侧脸笼着一层温柔,猝不及防的一记余光扫过来,与巫颜的目光撞在一起,巫颜忙收了目光,自然没有看到他侧脸上浮现的一丝笑意,柔柔的温温的暖暖的。
巫颜闷声迅速摘了四片荷叶,当伞一样将它们举在头上挡雨。两人在喧嚣的雨夜里安静的走着,夏子晏突然唱起歌来,声音很低,像是民间小调,土里土气的歌词虽然简单直接,曲子意外的悠扬好听,巫颜听了一两遍,也跟着轻轻和起来,夏子晏就停了不再唱。
长雨漫漫,不知还要走多久,巫颜看了夏子晏的背影一眼,觉得他身上衣服和青蛙一个颜色,忍不住暗暗微笑,脸上的火辣被夜风吹淡了,她忍不住轻轻催了催,“你怎么不唱了,是我太重吧。”
夏子晏语气没了之前的戏谑,平静得认真:“不,其实你一点也不重。”
“可是我确实很会吃,不像师姐师妹们那样纤细……”
“别担心,你轻得我能把你一路背到天山去。”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那……那你再唱个歌吧。”
她虽然会唱了,歌声却是五音不全的,夏子晏听出巫颜想唱歌却碍于她自己的歌声不堪入耳,于是又开口和她一起唱起来。
终于从暗暗的庭院走到了院门处,他们收了歌声,沿着长廊一拐,突然雪亮的灯光自檐下一排散开,四周寂寂的,仍听不到一点人声,最后连雨声蛙声风声都再听不到,夏子晏将面前一排厢房中的某一个房门推开,房间里又干燥又暖和,房内点着的灯将一切照得通亮,桌案上的香炉里熏着香,一丝风随着他们从房门外吹进来,那缕香烟袅袅散了,香味刚淡了几分,袅袅的香烟又自香炉中发散出来,将屋内的香味又添补回去。
夏子晏将巫颜放在软椅上,转身从屏风后取了两块干巾帕,让巫颜先将湿发擦干。巫颜将湿发散在脑后,一抬头发觉屋内空荡寂寥,夏子晏不知又在何处。
不过片刻功夫,夏子晏推门进来,笑道:“下人们趁着大雨偷懒去了,好在客房里一切都有现成的,我给你找了套干净衣服,你待会把湿衣服换了,用热水洗洗身子暖和一下,若是肚子饿了吃点东西,或是困了休息,等到明日,再送你回去。”
巫颜捧着巾帕点点头,或许是被夜风吹了一晚上,此刻进到温暖干燥的屋子里,整个人都在发热,整个人都有点晕晕然。冷不防有影子盖在自己身上,她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发觉夏子晏的脸已经近在眼前,温柔的眉目带着笑,轻声向自己询问:“安全起见,委屈你要随着我过去了。”
巫颜“哦”了一声,突然身子凌空,整个人都被夏子晏抱了起来,来得太突然,她的心跳更是加快,“砰砰砰”的在身体里剧烈跳动。
“在想什么?”
夏子晏问了她一句,其实又不像要她回答,转眼又道,“你脚如果是扭伤了,千万别把脚浸在热水里。”
巫颜点点头,发现屏风后并不是盛满热水冒着热气的木桶,而是一个木头柜子并一个穿衣镜,柜子上陈列着古董玩物及大小盆栽,很是古朴典雅。柜子旁有个雕花小门,门后通向另一间房。比刚才的那间房要小些,没有设内室床榻,一眼就看到头,有个书架书案,像是个书房。窗下高脚凳上也摆着盆栽,对窗设了卧榻,榻上小桌摆了时令水果和小点心,用巴掌大小的碟子盛着,很是精致。他们走到书案前,见书案一侧挂着一幅画,画卷有两人宽、高,画上一美人与真人一样大小,站在一扇门后,露脸微笑。
夏子晏在画前站定,对巫颜道,“推一下门。”
巫颜不解,仍照样做了,推的是美人站着的那扇门,只觉触手之处格外冰凉、坚硬,并不见有什么变化。
夏子晏又道:“推另一扇门。”
刚一推就听到“吱嘎”一声响,巫颜吃了一惊,手还没收回来,夏子晏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这个出现在画上的房间,或者应该说,这隐藏在画卷后的房间比之前的书房更小,看着像是像是先前那两个房间的缩小版,装点齐全,又更加华丽,地上铺的地毯卷着毛,不知是如何绵软,走路没有一点声息。房里有书架、坐塌、摆件柜子等等,还摆了张床,床榻对面又有个屏风,当巫颜看到屏风后出现个一人宽的珠帘时,知道这显然又通向另一个房间。
巫颜心想,这主人故意这样设计客房,是故意显得自己与众不同,还是打算戏弄宾客,这房间一间通一间,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珠帘下不再铺地毯,石阶往下,是一整块平整的大理石,伸手撩开珠帘,有热气氤氲或拢或散,一个有两张床榻宽的热水池子出现在了人的面前。池边有一个雕花衣架,上面挂着一块大巾帕,旁边一个矮桌上放着换洗的衣服,矮桌旁还有一张矮凳,就放在池边,却不知是有什么用。
“你脚不便下水,所以给你搬了张矮凳”,夏子晏把巫颜放在池边,看了巫颜一眼,似乎仍有些不放心,“或者,应该找个侍女来服侍你,万一你滑落到了水池里,一只脚站不起来,这一水池可就变成一汤锅了。”
巫颜脸上的难为情瞬间被逗成笑意,一转眼夏子晏已经转身出去,只给她留下一句话,“待会好了,叫我一声。”
巫颜“嗯”了一声,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能听到珠帘哗啦一声被人撩开又落下的声音,以及木门“吱嘎”两声,是被人打开又合上。
等巫颜将自己收拾好后,并没有叫夏子晏,脚踝上没有任何痕迹,之前的疼痛感已经淡不可察,她便一个人慢慢的从这个画上的小房间里走出来。
出来时,窗外仍旧在下着雨,夏子晏也已换了套衣衫,长发散着落于脸庞边,安静的坐在书房的卧榻上,低着头在小桌上的棋盘上落子,白子与黑子,他正在与自己对弈,垂着眼帘的他融在这雨夜里,红烛垂泪,灯火如画,他便像是画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