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万全不像他们,要端些老大的样子,便只能劈柴堆着。
这兄弟俩话都不多,孟万全又剁了一会儿,抬头见他没走,便奇怪的丢了刀,坐在他身边问:“怎么了?有话跟你哥说?”
陈大胜捏捏鼻子点头,他有话的。
这段时间,他每天起来啥都便宜了,三岁孩儿般,媳妇每天给他篦头,给他端吃端喝,帮他打理上上下下,他的衣裳是那么香,被子是那么软,鞋子是那般贴脚,饭菜是那般烫,他浑身都是力气,就觉着需要努力,需要出吃奶的力气去保护这样的好日子。
可是无论他是怎么使劲儿的,那个家都没地方给他伸手,像个多余的摆设,媳妇儿什么都做好了,他就跟个手脚残的大爷般,每天那么混着。
这要不是媳妇打发他山上掰树皮去,他觉着他能疯。
那旁人家也有媳妇,自己的媳妇儿咋就这样呢?
他稀罕她厉害,可她的厉害让他把握不住啊,那是一种跟阿奶的厉害不同的张扬锐利,真真叫人喜欢,又让人失落,想接近却感畏惧。
陈大胜不知怎么去形容这感觉,就来找比他聪明的孟万全。
他歪着头,看着天,好半天才为难出一段话道:“哥,我,我媳妇吧,我就觉着吧,她挺好,可是挺好吧,我又不把握?你说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他看着孟万全认真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你懂不懂?”
孟万全扭脸看他,终于抬起手臂将他打了个踉跄,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懒洋洋的靠着身后的屋墙,想了一会说:“你没看出来啊?你媳妇,她有点像谭二。”
陈大胜吓到了:“啥!谭二?谭士泽?”
孟万全确定的点头:“恩,一样的人,都努力,都脾性强,都不想输人半点儿!谭二也是一身本事,可他没人性,他张扬,总想显露自己比过谭大。你媳妇不是,你媳妇儿一身本事,可她藏起来了,她跟谭二~都是大老婆捏在手里捏大的,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大胜不明白,他的环境能娶得起媳妇儿已是不容易,还整俩老婆?这不是疯了么?
看陈大胜迷茫,孟万全继续道:“你媳妇到这那天,我也在,就在你奶身边站着,那之后好多天我一直在寻思,要是我胆大点,要是我豁出去了,要是我有阿奶那眼神,你媳妇,就是我媳妇了。”
陈大胜猛一惊,就去瞪孟万全。
孟万全却笑呵呵的说:“你是没看到呢,她嫡母提溜着她,跟提溜小鸡仔一样。人提溜到奶面前,张嘴就是卖人哩。”
陈大胜闻言,想到媳妇那股子好强劲儿,又被那样侮辱,心里就是一顿抽疼。
孟万全吸吸鼻子:“那大户人家,不是太太养的娃,就是牲口了,人家是想打就打,想弄死就弄死。谭二什么心劲儿,什么本事?他都能被逼疯了,你媳妇偏就忍耐住了,就这一点儿,谭二比你媳妇儿,差远了!她是一直忍耐到她嫡母卖了她,你是没看到,那天反手人家就把她嫡母治了……”
陈大胜不知道这事,便听孟万全在一边把七茜儿怎么治她嫡母的,怎么翻身捣腾娘家的,怎么把娘家抠干翻身把老陈家日子过起来的这么一说,他就傻了,原来俺媳妇比我想的可怕多了。
孟万全那个佩服啊,语气那个神往啊:“哼!当天……奶完了还不愿意呢,嫌弃人家瘦,那女人就说你媳妇识字儿,这样,这买卖才做成。呵~凭你媳妇那样的,十贯钱?五十斤粮?做梦吧你!
就你媳妇那样,万斤粮食她都值了,可她嫡母偏偏就不知道她除了识字儿,人还一身本事!你说她得有多么狠的心性儿,那要不是成先生后面提醒,这个婚书兴许咱奶都不懂给人家一个呢,当初说好的可是买人的身契,哼!就你媳妇这样的,你家也敢买回来?”
陈大胜一脑门可见的冷汗冒了出来。
孟万全拍着陈大胜肩膀,语气不遮掩羡慕的说:“兄弟,知足吧。她要是不把一身本事藏起来,能到你家?你信不信她嫡母能把她换个金马车,然后驾着腾云回老家去。
也不知道那丫头咋想的,兴许她就想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就咱们这样的傻子家,人口简单,过起来有人味,人家才来屈就了。
人来就是想做主的,那就给人家做主!你懂个屁!你也没人能干!知足吧!
你现在啥日子?还不全凭着人家操持,她什么心性,你甭看她在家跟咱们耀武扬威,那话一车一车的,那是自己人!出了你家屋子,出了这个巷子,见了外人,人是多余一个字都懒的说,哼!咋,你还有意见了?想做主了?做梦吧!不想活了!哼!”
陈大胜听孟万全这一番话,他就别扭了,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大哥说:“哥你想什么呢,我就是觉着她啥也不让我干,我难受我!我回家之后,成天瞎溜达,家里啥也不知道,啥也不跟我商议,那你说她要我干啥?”
孟万全站起来,把一个个圆木墩儿摆好,翻个刀花,举刀四剁,哗啦一声木头四散,就听他痛快的说:“干啥!让做儿子就儿子,让当孙子就孙子,屋里巴结,嘴巴甜点,上炕卖大力气伺候!我就不信了,她能舍得你!傻!”
说到这,他忽戏谑一笑对着陈大胜呵呵道:“好兄弟?那你要不满意,我愿意啊!给我啊,我那几百两都给你,我给小嫂子当孙子好了……”
他这话没说完,陈大胜就蹦起来,踹了他一脚大声道:“屁话,做梦!走啦!”
说完快步离开。
孟万全脑子里来回翻那天的情景,最后他扶起一排木墩,对着上面一阵狠剁。
正出大力气呢,身边冷不防有人轻轻说:“孟大哥,你咋做到的?”
孟万全吓一跳,仓皇回头,没人?再一低头,就看到七茜儿抱着俩空碗蹲着,正痴迷的看着地上的木头。
她从前见过这样利落的身手,那个廖太监就这样,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就一下出去,咔嚓!完事儿了!
然后孟万全也这样,几刀下去,哗啦!也完事儿了……
孟万全倒吸冷气,心有余悸颤抖着问:“小嫂子,你啥时候来的?”
七茜儿蹲在地上举举碗:“刚才啊,那猪给人送饭,还赔家里俩碗,才进来,就你剁这个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