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似已忘记高煦令他这万乘之尊等候之事,温和的看着他,笑道:“高煦,你姐姐说要玩个游戏,叫我唤你来,你可得好好表现。”
“游戏?”高煦斜睨我一眼,并不询问,也不施礼,只再次望了望杨熙,转过身去,状甚疼惜的对父亲道:“父皇,儿子刚才过来,便见不死营杨将军等人在烈日下曝晒,可是犯了过错在受责?若是如此,还请父皇念在不死营有功于社稷,宽恕则个,若实在罪过深重,高煦愿以身代之。”
他不待父亲发话,几步跨到日光之下,朗声道:“父皇,高煦不忍功臣受责,愿与杨将军共苦!”
声音端的清亮,别说那三十七人,便是华盖殿内打瞌睡的猫,也当被惊醒了。
那三十七人却恍若未闻,睫毛也未颤动一丝。
我微微一笑,好,好个爱惜属下宽厚仁慈的主子,好个体恤功臣礼贤下士的郡王,果是酷肖父亲的儿子啊,连做戏,也学得这般惟妙惟肖,可惜……你真当不死营是你属下了?
以手托腮,我懒懒道:“别浪费你的慷慨激昂了,不死营没犯错,召来,不过是为了玩个军阵游戏罢了。”
“玩军阵游戏?”高煦怒目我:“你就是这样对待有功将士的?如此轻忽怠慢……这般酷烈天气,你让他们重甲在身忍受烈日曝晒!”
他快步行至不死营将士身前,朗声道:“各位,郡主轻慢,本王代她向各位致歉,暑气炙人,还请解甲休息吧。”
无人应答。
也无人动作。
他又说了一遍。
依旧无人理会。
朱高煦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了,勉强笑着四顾一周,自找台阶的恍然道:“啊……本王失礼,应由杨将军发令才是,杨将军,素闻你爱惜属下,对普通士兵亦解衣推食,怎生今日……”
杨熙依旧目不斜视,不过,倒是答他了。
“未接主令,不敢僭越。”
怔了怔,朱高煦下不来台,紫涨了脸色,半晌,阴测测道;“主令?你可知道,你的主人是谁?”
杨熙还是不看他:“郡主。”
“她不是你的主人了,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属下,是我!”朱高煦忍不住,终于咆哮。
杨熙这才看他一眼,平静道:“可有旨意?”
朱高煦怔住,求助似的看向父亲,父亲皱了皱眉。
杨熙继续道:“至今为止,末将未接任何旨意诏令,指示郡王为不死营新主。”
朱高煦僵立在地。
我立刻,火上浇油。
叹息,轻轻一声。
“解甲。”
哐啷一声,三十七人齐解甲,闪耀乌光的镶铁皮甲,被整齐如一的搁在每人脚边地上。
“休息。”
三十七人无声坐下,烟尘不惊。
朱高煦已经气得话都不会说了。
父亲淡淡睨我一眼,道:“你想证明什么?不死营只听你一人号令?可你也听见了,杨熙说了,只要有旨意,他一样认高煦为主…。你不会还想证明,旨意对你的不死营也不如你轻轻一句话有用吧?”
我仿佛没听出他最后一句里的恶意,也不回答,只抬起手,对着杨熙,蓦然竖指一划。
隐约间似可闻铮声轻响。
红影闪动,三十六人立即一跃而起,而杨熙一旋身已到了阵外,侧对着我,自怀中掏出一幅三角红旗,亦向下一划。
队列迅速变动,红影穿梭,我于高台之上,手指快捷如拨如弹,无声挥、点、圈、展、挑、抹、捺、勾,划,而杨熙立于我座位之下,展旗猎猎,手势刚劲明决,随着我的手势,几乎是同时般,挥、点、圈、展、挑、抹、捺、勾,划。
沉默如哑语,快捷似飘风,高台之上,指若翻花,高台之下,旗若流火,无声呼应间,端的是奇妙而美丽的姿态。
而三十六条红影,翻飞转侧,步履流电,依据那不同手势旗语,变化出无数极精微极奇妙的阵法,锋矢,偃月,衡轭、九宫、半月,鱼鳞、八风、雁行、恒阳、天应……有上古名阵,有今世奇阵,更有外公自创的,等闲人等不能窥其堂奥的精妙阵法,更多是霸道的杀阵,虽只区区三十六人,然阵法排布之间,杀气凛冽之意自生,竟似隐约可见血色弥漫,依稀可闻厮杀嚎叫,连明亮的日光,都似被隔绝于肃杀阵外,如水般大片大片的被泼了出去。
“百年沙场,千载名阵,月照黄沙,血染荒茅……”我停下手,悠悠笑道:“传上古名阵因覆灭生魂无数,阴寒诡秘,自生杀意,如今看来,倒确有几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