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街上卖灯笼的阿蛇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他家铺子离苏宅不远,时常多得苏家照顾,苏少爷他也是认识的。今日浩浩荡荡从苏府出来三四十人,最前面那个不就是苏大少爷?如此气势汹汹果然精神不错,病大概是好了的……可仔细一瞧,苏少爷手上怎么拿着棍子,每个人都拿着家伙?这是要去收拾别人的仗势!能把大病初愈的文化人逼成这样,那混蛋一定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苏少爷读书人的身子骨,不经打,这事还得这种身经百战的糙汉子出手才行!贩夫丢下灯笼铺子,从摊子抽出一根碗口粗的短棍加入这浩荡的行列。
待穿过春华门,往西走,站在画聊斋大门前时,队伍变成五六十人,后面那些人高马大的壮汉杀气更盛。
天开始下雪,画聊斋门前两个大红灯笼粘上一层白色。苏鱼不觉得冷,反而从心底升起阵阵兴奋,血脉喷张起来。他长这么大,逗过姑娘,逃过船票,耍过酒疯,游过行,就是没打过群架。这次画聊斋算摊上了。
苏牢在旁紧张地看着苏鱼,这个大少爷不谙世事,如此冲动行事,老爷醒来必定会大发雷霆,连带自己也要少一层皮。可平时连老爷夫人的话都没法支使他,自己更没法阻止!只有在旁护着,别让画聊斋的冷箭射身上,否则自己这把老骨头就不保了。画聊斋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只怕少爷这次要吃大苦头。
苏鱼发狠了劲踢在画聊斋朱色的大门上,“进去,给我砸!”
打手们蜂拥而进,一会儿却愣在当场。苏鱼环视一圈大吃一惊,这宽大的庭院里杂乱不堪,枯枝败叶覆上一层白雪,干枯的芭蕉和高树有气无力地伸展着躯干,上面晶莹发亮的不知是冰丝还是蜘蛛网,这完全就是破败了许多年的老房子,哪里还有什么人影?苏鱼迅速穿过几处厅堂,里面的东西极其简便,几张桌椅,几副茶杯,四周挂着山水画,一坛熏香余烟袅袅。除此以外便无其他。
砸,砸什么?难道不成砸墙捶地板,这不成二愣子了么?
这时苏府跑在前头的小厮气喘吁吁地来报苏鱼,“少爷,屋里屋外都寻过了,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几盏茶还冒着热气!”
苏鱼冷冷一笑,心中想法得到证实。这画聊斋得到了风声,怕他苏鱼来揭了面目、砸了招牌,只好卷了铺盖落荒而逃。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把房子拆了!砸他个稀巴烂,出口恶气!”
苏鱼一声令下,五十几号人举起棒子便砸,硬木做成的桌椅一下子粉碎,雕花栏杆和窗户更容易散架,有人瞧着实在没什么东西砸了就去院子拔干枯了美人蕉。整座画聊斋响起乒乒乓乓的敲打声,春华门卖鸡蛋的大妈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鱼没有亲自动手,只瞧着墙上十几幅山水画倒像出自名家手笔,越看越喜欢,于是让苏牢拆下,别让这些打手们弄坏了,回家时顺带捎上。
苏牢露着吃黄连的表情。这少爷读的果然是西洋人的书,不讲道理就算了,没想到打家劫舍的事也做的这么理所当然。
苏鱼看着这嘈杂的人们慢慢生出疑心。画聊斋在阳州城名气这么大,家产必定也不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人去楼空?画聊斋一肚子坏水,或许这是他们变的戏法也不一定?正想着,堂前忽然吹起一阵怪风,东北方向的廊子里吱嘎打开一扇门。
苏鱼脚步磁铁般被吸引过去。门后依旧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却生机盎然,美人蕉刚抽芽,茉莉、丽人和紫薇遍地都是,随风飘来阵阵异香。大冬天地,这景象太奇怪了。苏鱼加紧了脚步,心头的好奇和兴奋愈发膨胀,这走廊尽头恐怕才是画聊斋的老巢,敢情他们是躲在这里头了!
未走几步前面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人影回过头来,苏鱼双脚一软。
“父亲……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诚背着手一脸严肃,眼睛里却全是怒气。“画聊斋若不请了我,你还不反了天?!”
原来后手在这儿呢,用糊涂老爹来对付我,够狠,苏鱼狠狠地想,画聊斋主人你千万别落在我手里!嘴上只好争辩,“父亲,画聊斋都是些江湖骗子,都已经卷铺盖逃了!”
“住口!”苏诚怒不可遏,“这个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命既是他救的,咒是他解的,局是他破的,画聊斋天大的本事在这里。你居然还砸人房子,坏人宝物,你知道自己闯下多大的祸?教你的是仁义礼智信,你却做出打家劫舍的勾当,我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苏鱼面色一凛,傲然道,“这世界运行全是科学规律,哪有什么鬼怪神咒,老爹糊涂,今日我偏要砸开这破烂房子,让你瞧瞧画聊斋这封建迷信的真面目!”
苏诚脸色一沉从身后抽出一根鞭子。苏鱼抖了个激灵,小时候没少在这根鞭子吃过苦头,父亲恐怕是气极了才拿出这老家伙。苏鱼正作势想逃,刚好碰上窦秋雨的面容。
“母亲,你也来了,你看你糊涂丈夫又要打我了!”苏鱼连忙求救。
窦秋雨慈爱一笑,握住苏鱼的手道,“没规矩,从西洋都学坏了。不要胡闹,听你父亲的话赶紧回家。我头疼得很,回家替我揉揉……”
苏鱼一瞧母亲脸色甚是不好,心下一阵愧疚,牵着母亲就往回走。都是怪画聊斋那些神棍,不然向来身体好的母亲也不会昏倒……思及此处苏鱼忽地一顿,往空气中嗅了嗅。
窦秋雨不解地望向他,“怎么不走了?”
“母亲一向讨厌香气浓的东西,怎么今天浑身都是木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