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个小时的旅程,舒盼睡了三分之二。
她觉得自己一个月以来没能睡饱的遗憾,全都在今天圆满了。
从飞机上下来,b市的清晨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当中,公路两侧整齐地列着挺拔青翠的香樟树,清风拂面,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这座平凡的小城市,随着时间的脚步,容貌几易。它虽没有斥资惊人的工程建设,也没有过度翻新整改的市政街道,唯有那温馨香甜的香樟气息是所有b市人记忆深处,无法忘却的美好。
只不过舒盼的心情却并不轻松,手里这笔工资算是遣散款,并不是直接打到公司账户上,侥幸之余却也无奈叹气,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到头来这笔钱也是给别人的。
而且大多数时候,舒盼是愿意待在剧组的,即便想念弟弟,她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个满目疮痍的家。
这个居处其实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家,而是之前被追债追到无法安宁,辗转几次换的临时住所。很破旧,从外方看起来更像是个烂尾楼,左近几栋楼上还有红色的油漆画出大大的“拆”字,巷道深处的幽暗光线下,看起来更有几分摇摇欲坠的味道。
到了家门口,她弯腰盯着自家门口的那株薄荷,伸手在盆栽的底部摸索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找到。
那里,本应该放着舒凡给她预留好的钥匙。
舒盼皱着眉头,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舒凡自己有一把钥匙,又多在家门口留了一把钥匙的原因,正是担忧自己这个糊涂姐姐出门忘记带钥匙。
她正是知道这个秘密的所在,难免偶尔心生惰意,有时干脆就不拿钥匙出门。谁知道今天的这次,偏叫她撞上了钥匙失踪的情况。
舒盼狐疑着推了推门,破旧的木门吱地一声便被直接推开,家具与台灯倒了一地,所有的抽屉都被撬开,墙面上更是写着数个硕大的血色“债”字,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舒盼的眼皮赫然间不断跳动起来,自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面,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镇定点的……
舒盼立刻抄起手机打电话,不待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她就压低声音说:“家里……家里出事了,可是妈不见了。”
“姐你怎么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弟弟舒凡讶异到了极点,但他很快急促的说着,“家里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姐你也赶紧出来,别待在那里。我告诉你地址……”
地址离这里不远,舒凡也是临时落脚,舒盼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舒凡正手里捏着根烟,大约是没想到姐姐来得这么快,烟都没有熄灭。
舒盼上前就把他手里的烟拿掉,掐灭,“你怎么还学会抽烟了呢?”
看见舒盼眼睛里的伤痛,舒凡尴尬的笑了笑,双眸稍稍避让开几分,“姐,我是有点累……你放心我没有学坏,我只是有点累。”
舒盼看向舒凡,她这才发现,原来记忆中那个瘦小羞涩的小男孩已经渐渐长大,他的身姿俊朗,茶褐色短发永远那么利落而整洁,五官清秀,剑眉英挺,一双和父亲极为相像的眼眸中透着说不出的坚毅和果敢。
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布满红色的血丝,她鼻头一酸,眼泪也快跟着下来了,当初她出去拍戏,和舒凡也把分工交代清楚,她负责拍戏还去曾经欠下的债务,那弟弟呢主攻学习。可是舒凡并不仅仅是学习,他在学习之余要打工,要养妈妈,要想办法带着这个破碎的家庭东躲西藏,又要应对可能随时会洗脑的传销危机。
是她自己害怕面对眼下的情形,所以才转身常年待在剧组,而她……这个弟弟,确实太累了。
舒凡见舒盼居然哭了出来,马上用手在腿上拼命擦了擦,确定没有烟味之后才过来扶住舒盼的肩膀,“姐你放心我真的没有学坏,我有在好好学。”
“不是不是。”舒盼捂着眼睛转过头去,站在布满锈铁的窗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问他,“妈去哪里了。”
母亲肯定没有被追债的那帮人抓走,如果抓走母亲,他们第一件事就应该是逼姐弟二人筹款,既然只是毁了目前的家,母亲目前至少是安全的。
舒盼转过身,舒凡冲着她苦笑了下。
“还能是哪里,她认为那个地方是最安全的。”舒凡的声音仿佛有千斤重,因为对于这二人来说,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甚至连他的学校,都很少安稳。
而母亲,却在那种地方收获了无穷的骄傲和自信,从而觉着那样的地方比家更加安全。
舒凡说着手里的电话也拨过去了,电话那头传来母亲舒秀兰的声音,“喂,小凡呐,联系上你姐了是吗?她都不接我电话,这死丫头是要彻底不管我们母子了吗?”
舒盼刚要说话,舒凡拦住,神情略带疲累的回答道,“没有,姐在剧组还忙着呢吧,你也别去打扰她,她是那种人么?”
“谁知道呢。小凡你不知道她现在在外头找了个男人,好像还姓陆什么的……”舒秀兰丝毫没有听出儿子话语中的不满,开始和他念叨,“我都说了不管她在外面找谁,但作为女儿,是不是应该支持下妈妈的事业,那个姓陆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也没有钱,他要是知道咱们家现在是这情况,能不管吗?入个股东做点事业,咱们的债也就能清算了……”
“妈!”舒凡看见舒盼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知道向来坚强的姐姐恐怕又要哭了,立刻打断了舒秀兰的话,“你在胡说什么呢?姐为了咱们付出还不够多吗?”
舒秀兰被儿子顶了一句,未免有点噎住,于是又开始絮絮叨叨让舒凡想办法,从学校喜欢他的小女孩的父母那里入手,说不定能弄到点投资,这样谁的日子都好过。
和母亲的交涉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
舒盼满心都是烦躁,直接坐在弟弟身边的小铁床上,曾经她也有幸福的家庭,可那些都随着父亲的去世告终。那时候舒秀兰正处在差点崩溃的边缘,一双儿女无人照应,长辈们也将父亲的死责怪在母亲身上,当时刘叔趁虚而入,让舒秀兰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点存款拿去赌博,初初开始的确是翻了几番,让母亲以为是爸爸在天之灵护佑,以至于越陷越深。
赌债欠得多了,舒秀兰带着儿女辗转换了几个住处,没想到就是在那个即将拆迁的地方,被人坑进了传销窝点。精神崩溃之余,被加深洗脑的舒秀兰一直心心念念要靠传销赚大钱发大财,这样就可以还掉赌债,也可以回到家乡扬眉吐气。
舒盼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其实欠债不怕,她和弟弟都已经成人,舒凡如果能去到国外学到更多的知识,将来也必有远大发展。至于她自己,在剧场虽然蹉跎,但也不是不能赚钱,姐弟二人踏踏实实,总能将债务还清。可是……母亲却陷入更大的陷阱。
而那陷阱,是他们姐弟两人花了多少年的心思也解救不出,甚至于还报过警,都没有任何的用处。
因为舒秀兰是自愿在那里待着,她有安全感。
舒盼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声音也一点点找回了实处,“不行……还是……还是要想办法先把债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