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前台办入住时,郑雨晴才知道网上订房摆的这个大乌龙。她心里压根儿没把乌龙当回事,但她不知道,吕方成却翻江倒海,如同炼狱。几天后她回到江州,晚上九点半,高飞的司机把郑雨晴送到楼下,那辆耀眼的车缓缓开出小区,郑雨晴才挥手道别走进门洞。吕方成一直站在自家窗前,从高处洞察这一切。
郑雨晴到家把箱子往门边上一靠,二霞就主动过来收拾归类各种物品。萌萌在卧室里喊妈,郑雨晴诧异地看着吕方成阴沉的脸问:“这都几点了她还不睡?!”
吕方成并不答话,郑雨晴拿出3D小青蛙直奔女儿的房间,跟女儿说了两句,就把灯关了,不再理睬萌萌嚷着让妈妈陪自己。
她径直冲进书房开电脑,二霞进来报账,她手一挥:“二霞,你自己看着办。琐事不要跟我汇报。我明天要开集团大会,我得把稿子再顺一顺。”
吕方成面色阴郁,绕到郑雨晴身后站定,准备跟她长谈。还没等他开口,郑雨晴便没好气地说:“你别在这里杵着。我深化改革方案还没整好。明天说不定死得很难看。”
吕方成憋住话头,知趣地坐到地铺上。他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雨晴,你这次到深圳,天气还好吧……”
郑雨晴简单地嗯了一声。
“住得也不错?”
郑雨晴再嗯一声。
吕方成清了一下嗓子,艰难地发问:“你们这次,都谁一起去腾讯了?”
郑雨晴没回头,嘴里嘘一声,以示吕方成安静。
吕方成拿起手机,按按短信,看看微信。又没好气地扯过一本书,哗哗哗地翻得很响。
郑雨晴:“求求你了!能不能别弄出声音来?都跟你说了,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吕方成冷笑:“我还能喘气么?你一进家门,就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这家里,谁能入你的眼?”
郑雨晴不耐烦地摇头:“大哥,我脑子现在短路,你别跟我这里占我内存!”
吕方成没好气地往地铺上一倒:“好,我躺倒,我睡这儿可以吧?你真没什么可跟我说的吗?”
郑雨晴眼睛盯着屏幕,手不停嘴不停:“你去卧室睡!你陪萌萌睡去!我要在这里,开夜车。”
吕方成忍着怒火,咬着后槽牙问:“这是要分居的意思?”
郑雨晴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头都不回地甩出一句:“以前也没合过呀!”
第二天,吕方成特意起个大早,想趁郑雨晴上班前再找她聊聊。可推开书房的门,郑雨晴早没人影了。她上班去了。
郑雨晴的转正与集团深化改革二会合一,会议规格相当之高:市长坐镇,宣传部和组织部两位部长镇场。郑雨晴连夜准备了洋洋万言,她站在发言席上,从五个方面深刻剖析改革的必要性。
“首先是生存的需要!我们作为面向市场的传统媒体,面对新媒体的阻击,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但究竟什么时候会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很多同事还抱有幻想……”
礼堂里坐满集团职工,人人手里捏着一只笔。大家仰着脸,看着台上的郑雨晴,静静地听着她的发言。旁边有人事部的人在发深化改革的投票表。
郑雨晴说:“从执行层面上讲,我们很多内在的问题,如:费用问题、管理问题、策略问题等等已经爆发了,基于这些理由,我说它是一个生存的需要,我们要活着就必须有所变化。你再怎么反感、抵触,都要去变化……”
刘素英戴着老花镜看,手里的民主测评表上,郑雨晴的名字下面有“德能勤政”四栏,每一栏下面都有四个选项:优秀、良好、一般、不及格。她毫不犹豫在每个优秀的下面,唰唰打上大大的对钩。而表格的最下方,“你对深化改革方案的意见是”,刘素英填上:支持。
郑雨晴的思路异常清晰:“第二个是战略执行的需要。我们集团的战略落不了地啊!最近为了推动本轮变革,我到各单位进行调研,对最基层员工进行访问,结果让我很沮丧。在你死我活大敌当前的局势下,很多同事还在为眼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争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由于我们的层级太多,我们的目标与执行力层层衰减,如果是这样的一种执行力,我们怎么和外界的竞争对手去竞争?”
粟主任也在打分,他在表格最下方填上“同意”。
“第三个层面是内部管理的需要。大家看到大屏幕数据,我们500名员工,2000多名退休职工,一线采编人员在几次精简以减少开支的情况下,只剩下不到40名。在比拼内容的今天,创造价值的员工如此之少,消耗价值、转移价值的管理者及部门如此之多……”
右右拿着笔咬来咬去。
何亮亮正襟危坐,轻声地:“点赞!”
右右翻白眼:“你点你自己的,你看我干吗呀?”
何亮亮很紧张地看着右右,生怕她乱来:“你想好了填啊!”
右右填完立即捂上纸,何亮亮扒开她手想看,右右使劲捂着不让看。最后被亮亮看见的是两个字:“好评”。
何亮亮不可思议地看着右右。右右不好意思地揪耳朵:“我这人吧,大度!……好吧,我现在也觉得弄脏蹲坑的人是挺讨厌的。我自我反省挺好的吧?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让我官复原职?”
何亮亮忍不住哈哈大笑,并且做出嘴巴张得老大、头到处乱摇的样子。右右按住何亮亮的头,不许他嘲笑。
郑雨晴说:“观念的转变,能力的提高,是每个在座同事的自我驱动,我们的爷爷奶奶可以学会从摇扇子到开电风扇,我们的父母可以学会打手机发短信,我们自己就不能够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让自己脱节……”
张国辉坐在台下,前后左右不停小声招呼:“都看清楚了再画!要四项全优!都写同意!今天市长都来了,我们要和领导保持高度一致!郑社是我们的好社长,有她在这个位子上,大家都好办事……嘻嘻嘻!”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鼻头。
刘素英和粟主任听到,交换了一下复杂的眼神。
郑雨晴的发言已近尾声:“我知道这次改革的难度,动作大、范围广、牵扯的人员多,可能会动了很多人的奶酪。哪怕把他从一个后台支持的管理岗位调到营销岗位上,他都会有些想法,尤其是在那些‘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地方。说老实话,在中国改革者往往是伤痕累累,尤其是在国有企业,搞不好就会半途而废,中途夭折。人家说‘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改成,你就倒在了变革的路上。这是我犹豫的地方,改好了大家受益,哪个地方做不到位,我们个人就会受到攻击。但为什么最终还是下决心去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