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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对长生的种族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他们眼中的尺度无比宽阔。
时间对长生的种族来说又是最珍贵的东西。因为相遇与别离的岁月过于匆忙,唯有自不胜枚举的遗憾中沉淀出点滴开心和感动,才能在往后漫长的光阴里细细回味。
沉默兀自蔓延了片刻。
“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智慧之神纳西妲?”
蓝染惣右介维持着俯视的角度,倏然一笑,话语中带上赞赏,“我通过深渊获取的必然是没有被扭曲过的历史,而我在解读世界树时产生的任何细微反应,都可以成为你验证历史真实性的最佳参照。”
他放低了音量,像是防备着某种不可见之物那样息声默语,“——所以,你想在我这里寻找什么?”
“就算直觉一直在阻止我探求那个答案,告诫我不能重蹈覆辙,可知道了你的存在后,感性先于理性向我提出一个建议。”纳西妲的语气冷静异常,“蓝染先生,如果是由超越世界之外的你来提示我的话,是否能规避某些法则,撬起稀疏平常的日常的边角,窥见被我遗忘的源头?”
蓝染惣右介不由好奇,“我以为你会选择先去问华月?”
纳西妲微怔,“星星来到提瓦特了吗?啊,你也许不清楚,星星的情况和身为降临者的你不同,世界树无法承载降临者的位格,可你做过的事,产生的影响,相处的回忆不会立刻消失。星星则不然,世界树无法感知、保留有关她的任何信息。简单来说,在我的视角下,来到提瓦特、获得至高龙王的赠予、消灭梦魇魔神、与神明签订契约、游历各个国度,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旅途。降临于此、被众人铭记的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个。”
瞳孔在瞬间剧烈收缩。错愕缓缓地、缓缓地攀上男人目空一切的脸庞。
随即他一言不发,径直脱离出梦境。
“你在找我吗?”
须弥的丛林有着月光也浸不透的浓密底色。少女坐在证悟树枝丫间,晃着腿默默围观够了青年不可多见的急切搜索,方才卡着他准备拿灵压寻人的极限,大发慈悲问出声。
青年的眸色深沉阴郁,骤然抬头的动作犹如猎手锁定他的猎物。可惜习惯了这样表情的华月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跳下树后还敢笑嘻嘻地躬身弯腰发起邀请。
“今晚的月色很美,惣右介要不要和我一起换个地方看月亮?”
最后蓝染惣右介还是陪着她慢慢步行到了营地附近的山坡上。
月光温柔地切过夜的轮廓,近处的树影和远方的山影重重迭迭,吹熄了灯火,只余下一半漆黑一半银白的色泽。
“好啦,”少女找了块山崖边的石块坐下,双手摆在膝盖上,仰面格外乖巧地望着男人,“惣右介见过小吉祥草王了吧,想问什么?我会知无不言的。”
“知无不言?”蓝染惣右介轻轻掀起眼皮,用一种讥诮的语气开口,“让我猜猜,这次华月准备用什么样的说辞转移话题。”
“你会知无不言——只要我提出准确的问题,是吗?一旦问题模棱两可,你的回答就可以视情况而改变。”
“我该庆幸吗,华月不是死神,”男人故作疲惫地叹一口气,“不然镜花水月的归属就多了悬念。你拥有的才能,可是将谎言包装出最真诚的样貌啊。”
想要抬起少女的下巴,伸出的手腕却在中途被她拉住。
“……惣右介,我没有说谎。”少女以无比诚挚、无比执着的姿态,诉说着犹如誓言一般笃定的话语,“我承认,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唯有‘蓝染惣右介’是降临者,也知道自己无法存在于提瓦特……所以我必须谢谢你,要不是有惣右介作为【降临者】,我是不可能行走于提瓦特大陆的吧。虚数,或者说【深渊】,对提瓦特来说等同于污秽,所有沾染上深渊之力的东西必将为天理所不容。我现在站在这里,见证、参与的这段故事,其实是你的旅途。”
“换言之,”流动的夜风剥离了她的情绪,声音里却还是如故的安然温度,“你是我存在于此的证明哦,惣右介。”
蓝染惣右介一直认为少女的容貌极具欺诈性,肤色白皙,发丝柔软,眉眼圆润,用颜容昳丽来形容并不为过。身形在女性中不算娇小,但俯瞰的视角下总有种可以被轻易支配的天真感。
他明白这是种错觉。作为切身体验到她倔强个性的人,没人能比他更有资格作出这番判断。
蓝染惣右介也曾以为,世界上不会再有值得他处心积虑去筹划,挖空心思去图谋的东西。真理与法则,世界与宇宙,当他跨越了那道分割须臾和永恒的高墙,窥探到起源与终结的微末,清晰而残酷的真相就稀释了他所有多余的情感。
然而,这样两个毫不相关的思绪交汇,却足以将高高在上的理智扯落尘埃,让心神为少女的一言一行所牵动。
“你呢?你是属于我的吗,无名之星?”蓝染惣右介问地很平淡。
抓着他的手放松了力道。
“我会满怀期待地,陪你走向这段旅途的终点。”华月回地也很轻快。
男人沉沉地阖起眼,“……我清楚你的意思了。”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他能够自信地宣称,“蓝染惣右介”对这颗星辰而言是唯一的、特别的、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存在。
……唯独不是“最重要”的存在。
在她的认知中,那些渺小之物,挣扎之物,一霎之物,远比他占据着更重要的位置。
说没有感到挫败……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