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难得,你不像枫原万叶那样向我寻求一个‘为恶’的理由么。”
“你可以保持你的结论,这不是需要我来判断的事,你也不需要我的质疑或肯定。”
蓝染惣右介叹气,“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一向强势的人,偶尔表露的示弱总会显得分外恳切。
幸而阿格拉有随时保持理智的习惯,“‘朋友’的定义有很多种,如果你是指‘志同道合’,很遗憾,我正好是个懒得拥有太多野心的人;如果你是指‘志趣相投’,你确实让我对世界的不同面有了更深刻的观察和理解,相信你也在和我的交流里受益良多,因此更适合的说法是‘利益交换’。”
“你总是能用语言把事件导向你想要的结论。”蓝染惣右介放慢了语速,像在细细品味阿格拉的话,“【语言即是底线、规则、武器与暴力。】无论听过多少次,还是觉得这种表述非常奇妙啊。”
“社会往往以规则束缚个体,语言正是其枝丫之一。”破面又看一眼蓝染惣右介,“借由语言,影响、控制、统御他人的思想,这个你比我熟练。”
高处传来的笑声低沉而愉悦,蓝染惣右介单手撑在颊边,自眼底透出尖锐的凉薄,“‘统御思想’的指控未免太过严重了。这个世界在最初并没有真实,也没有谎言,只有俨然存在的事实。可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只会将对自己有利的‘事实’误认为真实而活,因为不这么做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但实际上,对占据了大半个世界的无力存在来说,不适合用来肯定自己的‘事实’才是所有的真实。”
“而我,不过是想为他们揭开自欺欺人的假象,让他们的视线重新聚焦于永不停歇的牺牲连锁上罢了。”
褐发男人的语调里是无懈可击的诚恳,阿格拉却皱了皱眉。
他突然双手抱胸,以堪称严厉的语气指出,“你早就明白,天才本质是与常人不同的群体,‘特别’是一种财富,但你的‘与众不同’不应成为那片障目之叶。知识的边界总在向外延伸,连神明也不会妄言知晓世界的全貌。现在我来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蓝染惣右介是天才吗?阿格拉可以肯定地说,仅凭个人就探索出世界的真相、在条件模糊的情况下制造了非完整崩玉、利用崩玉打破了死神和虚的边界、隐藏自身几百年、还钻空子从崩玉中召唤出提瓦特来者,要是这样的人不能称作天才,那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天才”了。
“天才”、“特别”,这些词被庸俗之人赋予了别样的涵义,究其根源是对优秀者的过分吹捧和异化。【一个人能做到他人做不到的事,那他一定有特别的能力和身份】。
可悲的是,蓝染惣右介打从心底认同了这个观点。自己从出生起就是出类拔萃的,所以必须要寻找些什么,成为些什么,做到些什么。
而当他定下目标却又发现无人愿意理解他,无人可以跟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这条尽头通向悬崖的路上独自走了太久。
久到回看来时,皆是陌路。
——那就,向前走。遵循自己的意志,打破所有试图控制他的东西。
把这叫做“野心”也好,“恶行”也罢,蓝染惣右介不能、不愿、亦不会回头。
但——人的视觉并不是完美完整的。
“世界并非仅仅建立在‘正确’之上,单纯的‘正确’有时毫无意义,更不用说涉及到历史的旧账。蓝染,你明白这个道理,却依然走上了这条道路,甚至为此斩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你所谓的‘为恶’,不过在是了解了世界的丑陋后,基于你知识的边界做出的最优解,对此我无权置喙。”
“【宏大的理想未必能够对抗虚无,微小的选择却可以。借由选择,理想者奢求幸福为众人降下,即使自身将被排除。】你可以不认同善恶的划分,唯独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我能期待你站在我这边,为我记录下这段即将成为历史的故事么,阿格拉?”蓝染惣右介的声音极轻。
“不会,我从开始就不看好你的课题。任何事物的演变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绝大多数人研究【人类进化之事】,最后都会与【进化】相背离。”
“如果我说……我想成为神明呢?”
回应蓝染惣右介的是一声嗤笑。
可能是仅存的情商在告诫他,对现任上司不应该待答不理,阿格拉退后几步,用冷淡的眼神上下打量蓝染,勉为其难地替换掉过于犀利的词汇,“【魔神爱人】,这是提瓦特的规则。神明需要信徒,而你恐怕没那个耐心。将自己摆上天平一端的那刻起,你就已经输了。”
不留情面地表达完自己的看法,阿格拉猜测现任上司应该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转头瞟了眼门的位置,“已经很晚了,没其他事的话之后就是我的私人时间。”
“告辞。”
不等蓝染惣右介回复,阿格拉留下敷衍到根本不做伪装的借口,微一点头,转身离开了王座之间。
“……哈。”
最终,空旷的大殿内,只余一人的笑声在低低回荡。
走出王座之间不久,阿格拉在走廊上遇到了葛力姆乔。
孤傲的蓝发破面远远瞧见阿格拉,从倚着墙壁的姿势里挺身,等待他走近。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阿格拉目不斜视,笔直略过自己,脚步不停。
“喂!”
“喂你给老子站住!”
举起的手只差一点搭上阿格拉的肩膀,第五十刃旋身面对葛力姆乔,正好闪过这没轻没重的拍肩,“你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