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陵是座沙城,触目所及,皆是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黄沙。夯土城墙绵长古老,虽有箭楼瓮城,然久经日晒砂蚀,早已残旧。
俞眉远与连煜正愁该如何让洪涛放他们进城,不想才到了东城门之外,俞眉远只报了名姓,不多时城门便大开,守门的统领亲自将他们迎进城中。
风灼热刮过,稍不注意就能吹得人满嘴沙砾,沙子细小,无孔不入,直往人领口袖口鞋里钻,一天下来到了晚上把衣服一脱能抖下一堆沙砾,故而在这里生活的百姓人人都以长巾从头覆到脚。入目的一切皆沾了一个“金”字,再鲜亮的颜色到了这里也像染上层喑哑的光,被这大漠孤烟的风景衬得无限宽广寂寥。
俞眉远的装束已与这城中街巷上行走的百姓一般无二。华服褪去,她身着两重单衣,一重丧服藏在里头,外罩着红色长袍,腰间勒着碧影鞭,一方红巾由头披下,压去满头青丝,也掩去昔日娇色。
在卫所里见到了洪涛和俞宗翰,她才明白洪涛为何放他们进城。
“皇陵一破,桑陵城便沉?”俞眉远和连煜都极其惊讶。
皇陵主墓一破,撑天柱便毁,整个陵墓塌陷,桑陵城不保。
这墓盗不得。俞宗翰本已写了折子要递进京给惠文帝,不料却遇上帝后双亡,京中惊变。
魏眠曦想要墓中宝物,以他的手段,必然会想尽办法破墓毁城。洪涛要守这座城,便只能与选择与他们并肩作战。
这一战,不仅事关大安江山之争,也涉及了桑陵全城百姓。
俞眉远忽然间沉默。
上辈子不论战乱如何,都不曾祸及一城,这辈子却因她将皇陵地图带出而给桑陵城带来大劫。重生之世,因果相连,他们改了一点,便已将全部历史改写。
惠文帝、崔皇后、霍铮、霍汶、桑陵……
这场重头来过的故事,早就面目全非。
……
“这地方是不是很美?”俞宗翰将俞眉远带到了城墙的瓮城里,远眺城外连绵沙丘,淡道。
落日几乎融进沙峦,骆驼远远行过,在沙间踩下一串足印。
俞眉远点点头,目光转到他身上。俞宗翰脸色很差,说几句话就咳上一阵,他长发随意束着,鬓角散下几缕乱发,和在京城时相比落拓不少,满身风霜。
“你伤还没好?”她想起连煜提过的事,此行探墓俞宗翰也受了重伤。
“新伤旧患,好不了了。”俞宗翰没有瞒她,这趟下墓本就存了死志,不想竟还能再见她一面。
“父亲,不管怎样,活着回京城吧。”俞眉远向前一扑,双手攀在了城楼石栏上。
“殿下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不接这话题,而是问起了霍铮。
“知道,但要装作不知。”她面不改色,只望远空残阳渐隐。
“当初他说,你适合这条路的时候,只怕没有想过这条路艰涩至此。”俞宗翰口中的“他”,便是他心里的另一人。
俞眉远笑了:“他比父亲了解我,因为即使如此艰涩,我也没后悔过。”
她有些想念那个藏在俞宗翰身体里的“人”,也不知是否已经消失,她甚至没和那人道过一声再见。
俞宗翰忽也失笑。
“父亲,我想下趟皇陵。”俞眉远随手捡起块石子,远远掷出,“我想去霍铮死的地方看看。”
“嗯,你是该下趟皇陵。桑陵城加上你们总共只有三千人,以这点兵力想守城很困难,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地形。皇陵建在桑陵城下,这意味着桑陵地底四周布满机关陷阱,若是利用得当,我们或可拖上一段时间。”
洪涛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西北军营,只要霍汶愿意派援兵过来,桑陵便能守住,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至少撑到霍汶的人马到达。
“除了你之外,我们这里已经无人可带人进入皇陵了。”俞宗翰说着自袖中取出一物交到她手中。他身体已经衰竭,无法再用此物。
终究,这东西还是要交到她手里。
俞眉远耳边莫名响过一声虫鸣,像是某种热情的招呼。
古旧铜灯,往音魂引。
……
进了桑陵,时间变得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