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第二日,霍铮与俞眉远需先去天祭坛外焚香禀告祖宗,再去太后那里行拜礼,过后才到坤安殿来,正式拜见帝后二人。
此时,他二人已拜过太后,正往坤安殿行来。
“是啊,成亲了。”崔元梅端端正正坐着,回答得极淡,目光却只望着殿门外。
这辈子,她没想到自己还能盼到霍铮成亲这一天。
那孩子从被寻回之日起,就没想过会活下去,他不肯拖累旁人,这么多年,从无一个女子能近他的身,更遑论进他的心。他一直都独来独往,没将任何地方当成家。每每瞧见他风尘仆仆归来的模样,她这作母亲的心便难酸涩难当。
“你还怨恨朕吗?夫妻多年,你就没有过片刻心软?”惠文帝望着她满眼的期待,忽觉时不待人,他们都已老了。昔年在塞北大营里舞刀弄枪的女人已染风霜,他曾被她的爱憎分明所迷,可后来他也恨及她的爱憎分明,针一样刺人,不知进退。
崔元梅转过头,不解他为何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上次争执过后,他大怒拂袖而去,不再见她,直到霍铮成婚前几日,两人才破冰说话。
这么多年,她何曾没有过心软的时刻?可即便她忘掉崔家的恨,忘掉孩子被送走的痛,忘掉对霍铮的亏欠,可这宫里的人总会不断逼她想起他的绝情和背叛,她的心软不过是给他一次又一次伤害的机会。汤姑姑总劝她,说他是一国之君,要她圆融些方是长久之计,在后位呆了这么多年,她又何尝不知这些,可面对他,她做不到。
大抵,还是因为心里爱恨并存,所以总是矛盾。
“梓童?”见她失神,惠文帝轻唤一声。霍铮毒解成亲,她一生当中诸多牵挂终于有一件能够放下,他心知肚明,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和解的机会了。
“皇上,我……那日我言之过重,望皇上见谅。”崔元梅回神,心想着汤姑姑这些年常劝的话,又想着霍铮霍汶长宁都大了,她与他再那么针尖对麦芒的争执下去,终非久远之计,便起了些念头,“可是皇上,你问我可有心软时刻?这些年,你来过几次坤安宫?便是我心软,你又能看得到吗?两年前的天祭之日,皇上以命护我,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皇上,元梅并非铁石之心……”
惠文帝一愣之后换上大喜的表情。这么多年,这是她头一次服软。从前不管争吵得多严重,哪怕他气极将她关进冷宫三个月,也没见她有过丝毫服软。
“元梅。”他唤她名字,伸手握住她交叠平放于膝上的手,“淑妃救过朕,她父亲又是张轶,这两年朕少不得要时常与她周旋,在她那里呆得多了些。你又总刺朕的心,朕不是不想来,只是一来你我便要争吵。今后,朕便常来坤安殿,可好?”
话音未落,殿外就传来太监唱声。
霍铮与俞眉远到了。
崔元梅忙抽回手,不自在地扭开头,道了句:“皇上,铮儿他们来了。”
惠文帝管不了许多,挨近她一些,重重握住她的手,道:“你与朕少年夫妻,当知自己在朕心中之重,无人可及。”
他面上有丝急切的喜色,像少年之时二人初为夫妻,他也曾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挖心掏肺的剖白。
崔元梅微垂了头,似有赧意。
发间珠翠摇晃,碰撞出脆响。
帝王之爱,再重……怎及他江山半寸?
……
俞眉远有些纳闷。
今天拜见了帝后一趟,她得的赏赐委实多了些,惠文帝赏下的好几件东西还都是逾制的,很是古怪。
“父皇今天高兴就多赏了一些,既然给了我们,你好生收着就是。日后咱们浪迹天涯要是没银子使了,就都典当了。”霍铮与她相对而坐,在昭煜殿上用午膳。
膳食一如既往的丰盛,大多是她喜欢的东西。
皇后本有意留膳,可霍铮瞧皇帝似乎有话要说,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的模样,就识相地领了赏拉俞眉远告退。
宫宴在晚上,他和俞眉远还能安生吃顿午饭,再想应酬宫中诸妃之事。
“典当?那都是逾制的东西,就怕你换了银子没出当铺就要叫衙差拘了。”俞眉远一边反驳着,一边舀了半碗汤往他那里推去,“再说了,你堂堂晋王,还会缺银子使?你要真缺,只管问我要就是,我有银子,管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霍铮端起碗,一口饮尽,只觉那汤甜入心扉。
“那本王的下半辈子,可就靠你了。”他笑着撂碗,坐到她身边,“怎么才吃这么点,饭菜不合胃口?”
他已经吃了两碗米饭,可她桌前那碗却还剩了大半,她可是胃口极好的人,难得会有不思饮食的时候。
俞眉远扒拉了两下米粒,摇头想了想,将汤泡到饭里,举匙要吃,却被他按住手。
“没胃口就别勉强了,我叫人给你煮些清粥,一会拿桂花蜜浇了再吃。”他看出她的倦怠来,怕是累极不喜荤腥,她又不想叫他担心,便要勉强用饭。
她感激一笑,霍铮便揽她入怀,在她发间轻轻一吻,道:“傻阿远,你与我都是夫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今后这昭煜宫就是你的,你在这里想怎样都可以,不要那么拘束。”
“知道了。”她乖顺靠在他胸前,玩他腰间所佩的玉佩。
“对了,阿远,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你跟我进来。”她刚才说起银两,倒叫霍铮想起件事来,便扶她站起。
两人进了寝殿,寝殿之上安有多宝格,霍铮拉她到了多宝格前,抓起她的手从竖格上放的画筒里抽起一卷画轴。俞眉远忽觉那画轴很沉,似乎连着什么东西,正疑惑着,就见旁边墙壁发出一声响动,竟开了道暗门。
“机关?”俞眉远奇道。
霍铮不语,只看着她笑,示意她往里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