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婆子上来,将她拉下,到门口时恰逢下人用条凳抬着巧儿走过。巧儿死人般趴在凳上,双手软软垂下,脸色灰白,身下的白绸裤上一片殷红血色,蔓延到膝弯。
“啊——我不要!我说,我说!是夫人,我把信拿给夫人了!”金歌陡然间失控叫起,“夫人看了信让我再送回去,仍旧叫李婆子送去给华少爷,再去回禀二姨娘,说是让二姨娘亲自捉华少爷的奸才叫痛快!我没有换信,没有!”
蕙夫人闻言惨白了脸,直挺挺跪到地上。
“老爷,是,我是看过那信,但我没有将信调包过!我也不知道四姑娘口中的那封信写的到底是什么,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这封信。我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让金歌将信送回,故意叫何氏去捉章华的错。”她咬牙开口,“单凭四姑娘的一面之辞,不能就此定论。”
俞眉远望去,她脸色虽惨白,可眉间却仍有一丝硬气,丝毫不乱,可见也是个心性极高的人。孙嘉蕙的确什么都没做,但俞眉远就要她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被所有人误会,那些虚伪的面皮被撕开,她与何氏并无两样。二房的人会恨她,何氏会恨她,俞章华也会恨她,俞宗翰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信她……
这辈子,孙嘉蕙不会再是那个所有人心中贤良无双的妻子。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裂缝,叫那丝恶臭飘出来,便是再精致的饭食也叫人厌弃。
人心,太容易变,也太容易控制。
俞宗翰挥挥手,仍旧让下人将金歌带下去,门又阖上,凄厉的求饶声渐远,屋里只剩下了大房的人。
蕙夫人跪得笔直,妆容一丝不苟,仿佛永远无法叫人抓出一点错处。
“嘉蕙,昔年皇上赞你温柔娴淑、才思敏捷,不想十几年过去,你的才思敏捷却用在了这些地方。当初……呵,言娘离府之时,将府中大小事务都交到你的手上,如今你却是后宅祸事的源头,你对不起她。”俞宗翰没再继续审下去,“你若要跪,就跪到言娘灵牌前吧。”
一句话,说得蕙夫人呼吸顿促。
“言娘是我正妻,是这后宅的女主人,你去她面前忏悔好了。”俞宗翰续道,目光却望向俞眉远。
蕙夫人身子一软,再撑不住半倒在地。
他这话无异是承认徐言娘的地位,而她这个平妻永远都追不上徐言娘,哪怕是死。
俞眉远却没太多感觉,她只低了头,看蕙夫人紧紧抠着地面的手。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情深,若真有情,为何在世之时不愿珍惜,非要以生死为证?
她不懂,也不相信。
活着时候好好爱,那才是爱。死去的悔,无非是竖在心上的牌坊而已,用来证明自己早就灰飞烟灭的爱情。
不过,能让孙嘉蕙在她母亲面前跪着,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爽!
“你身体不好,后宅的事也别管了,今后后宅的事就交给……”俞宗翰继续道,只是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他不知该将管家的事交到谁手上。
“交给大姐吧,再让三婶过来帮帮忙。大姐快出嫁了,也是时候学学管家。至于三婶,日后三叔必然要过继子嗣有香火传承,她也是要当家作主替嗣子持家的,也不能老那么孱弱。再让三姨娘帮衬着她们熟悉家务,慢慢就上手了。往后等大哥娶了媳妇儿,再把这管家权交给大哥,岂不两相得宜。”俞眉远一边说,一边自行站起,说话间还捶打着自己的膝头。
“那你呢?你不要学学管家?”俞宗翰倒笑了。
“别,我只要舒服过日子,父亲就别折腾阿远了。”俞眉远眉头一皱,立刻摇头。
俞宗翰想了想又望向老太太,“娘,你觉得呢?”
“我?我哪敢有什么想法?你如今大了,还管我想什么,自己都打算好了,撵开了你弟弟一家,你们好自己快活!哼!”杜老太太这才缓缓站起,冷冷道,目光里透出不同往日的厉色来。
不知怎地,那目光竟叫俞眉远起了寒意。
老太太打量自己儿子的目光,怎会如此冰凉?
俞宗翰轻叹一声,便道:“既如此,那暂且就按阿远说的做吧。后宅交给阿初与三弟妹打理,丁氏协理。”
一切,尘埃落定。
俞眉远困到不行,连打三个哈欠,准备告退回屋休息。
“对了,有件事还要同你们说说。过了正月十五,我要出趟远门,去东平府。这一次我打算带上章敏和……”
“阿远。”
俞眉远一下子醒了。
带她去东平府?!
她忽然想起件事来。
上辈子发生天灾地动的地方枣溪,似乎就是东平府辖下小镇。
俞章敏也是在那里断了腿。
算算时间,好像就是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