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后第三日,南御苑。
京营禁军神卫指挥副使沈忠,上前一步与种建中见礼。
因为有天子赵顼和王安石、王珪等几位宰执在场,沈忠所率领的京营禁军,自然把种建中的军器监工匠和他一手训练出的几名将校士卒当成了“假想敌”。
今天的比试,关乎京营禁军和军器监各自的颜面。
沈忠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认得种建中,知道对方是种家子弟。
对于“种”这个姓氏,沈忠当然知道那是声名赫赫,威震关西的名将世家。
但他又拦不住京营禁军里那些人对军器监正在做的事挑三挑四——其中有多少是出于政治倾轧,要尽力贬低王安石所推出的新法——这些禁军可能自己也说不清。
但事已至此,沈忠已别无选择。在官家面前,他只有带着麾下的将校,勉力一试,总是不能证明霹雳砲车无用,至少也不能堕了京营禁军的威名。
谁知比试一开始,南御苑的演武场里,根本就看不见霹雳砲车。
倒是南御苑已经并非是京营禁军们所熟悉的那个南御苑了——演武场中被填土堆起了几个山包,有些地方挖了深沟,甚至还有些地方被种上了树木。
这是模拟野战的自然环境,并非以往南御苑中兵将演武时所用的那种,一板一眼的射箭场或者跑马场。
沈忠顿时有点犯傻。
对面种建中顿时一声大喊:“沈指挥,你这不符《武经总要》中的练兵之法。”
“现下虽是演武,但尔等将校,必须假想此刻是在阵中,这边立即会有霹雳砲车攻击尔等的营地。还不速速带领手下兵将,熟悉附近地形,寻找掩蔽?”
种建中如此提醒,沈忠却只听身后一名禁军小校“嗤”地笑了一声。
“那霹雳砲车又未长眼睛,哪能说打到就打到?”
附和的笑声随之响成一片。
“哎呀,算啦,此等演武,那边的霹雳砲车也不敢用真的石弹,不过是做个样子。”
“嘘——”
沈忠赶紧回身约束麾下。
“官家在此,尔等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各自寻找躲避之所,谁也不许给京营禁军丢人!”
“是——”
稀稀落落的应和声响起。
最先说俏皮话的那个小校这时却向沈忠卖好:“指挥请放心,届时我们一定冲上前去,将军器监推出的那几架霹雳砲车夺下!”
“就是这么办!”
京营禁军们齐声大吼,在远处穿着红衣的官家赵顼看来,应当也是颇有气势。
可问题是——
“那霹雳砲车在哪儿呢?”
京营禁军四下里张望,看不到所谓“霹雳砲车”的影子。
沈忠却知不能等了,赶紧下令:“速速散开,各自寻有利地形躲避。待对面霹雳砲车出现,听我号令,就冲上去,抢夺砲车。”
这边京营禁军计议已定,齐声大喝,立即散开。
而种建中那边形势也已变化——十几名兵将打扮的男子扛着圆木,抬着几枚奇形怪状的铜制器件冲进演武场,他们身后,则是几个用手推车推着霹雳砲的“砲弹”的民伕。
种建中一声令下,这几人立即分成了几组,开始组装霹雳砲车。只见他们配合默契,有些人抬起粗壮的圆木,有些用铜环扣上机括固定。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第一台形制最简单的霹雳砲车已经搭建完成,第一枚“砲弹”已经投掷出去,准确无比地逼退了几个想要“先发制人”的京营禁军。
出奇的是,这些霹雳砲车所掷出的“砲弹”,呈现朱红色,飞在空中似乎软趴趴的不像石头。落地时则是“啪”的一声巨响,那“砲弹”会自行碎开,从中迸出朱红色的液体飞溅,将击中或是在附近的禁军溅个一头一脸。
旁观的席位上,宰相王安石在小声为官家赵顼讲解。
“军器监这边,是用猪尿脬盛满朱砂水,然后将注水口扎紧,当做砲弹使用。被里面溅出的朱砂水沾上,军服被染成红色,那就算是被打中了。”
赵顼理解地点点头:“原应如此,毕竟是我大宋官兵演武,当然不能用真的石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