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在自己最喜欢的作者面前,掏出了一本盗版书请他签名。
明远现在便是如此。
他遣向华回到住地,将自己行囊中一本从京兆府千里迢迢带来的一本刻印书籍取来,递到苏轼手中。
苏轼翻了翻,摇头道:“这是盗印。”
明远一时间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种建中凑过来,也将那本《南行集》看过,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这刻印雕工,这装帧……和寻常的书册一样啊?”
明远叹息着说:“但这却未经苏公应允,亦未付给润笔之资,因此是盗印。”
苏轼将那《南行集》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叹息道:“刚才听明小友说起,这盗印也是蜀人自行盗印的,与你无关。”
刚才明远说得清楚,他是从一位出售蜀锦的蜀商手中得到这本《南行集》的,因此被“老乡”坑了的苏轼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种建中点着头:“原来苏公因此而少了润笔之资,确是损失了。”
谁知苏轼摇头道:“不止如此。”
他迅速将手中的“盗版书”翻了一遍,说:“像这般,认真‘盗印’的倒也罢了,最怕是那些一心逐利之徒,随意刻版,以至于错漏……甚至张冠李戴,冠以先贤之名,内里却夹杂它说……看到那些,当真令人恨不得毁其雕版。”
苏轼看起来是个性情中人,说到这里时当真恨得咬牙切齿。
好在他恨的不是明远。
明远心知尴尬无用,便小心翼翼地问苏轼:“苏公如今任着开封府推官,这件事难道不该由官府管管吗?”
苏轼却轻轻摇头:“世人逐利,刊某拙文,某却不能因此区区润笔小利,擅用职权。”
说白了,就是因为苏轼是个被盗版的大户,所以他才不方便利用手中职权打击盗版。否则轻易就会被扣上个“与民争利”的帽子,被御史弹劾。
“再者,”苏轼继续说,“法无明文,这盗印之人,便算不得是违法犯纪,甚至有些是‘好心’……”
他一边说一边苦笑摇头,双眼望着手中那本“盗版书”,估计是猜到老乡们替他刊印这本《南行集》的用意。
“若是官府现在就封禁、毁版,算不算是‘不教而诛’?”
明远听了苏轼的一番话,顿时也沉吟起来:
看起来,现在的问题是,印刷技术搞上去了,版权意识没能跟上来。
老不知道私下刻印他人的著述是一件不法的勾当。
如今最正确的做法当然是像后世一样,由著书者到官方机构进行“版权登记”,然后授权印书坊雕版印刷,并且在这些“正版书”的扉页或者底页印上授权信息。
以后再出现“私印”,由官方取缔,并按照销售额处以罚金就行了。
但问题是,现今人们心中对“版权”和“专利”还没有任何概念。
新出的工艺和发明,只要不太复杂,就会被迅速传播开,甚至销量很好的商品,市场上也很快会出现仿冒。
就像长安张嫂做的“白玉豆腐”,面世没多久,满城就都是周王李家的“白玉豆腐”了。若不是因为张嫂坚持用山泉水,用最好的材料,再加上明远指点她的饥饿营销,张家白玉豆腐也很难打出那样大的名气。
这种“学习”,固然有助于加速传播新发明和新工艺,但对“原创者”的积极性,也是不小的打击。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让“正版书”在士林与心目中确立地位。然后再推动官方机构,保护版权和知识产权。
该怎么做呢?
明远正在思索,那边苏轼已经起身。
他整了整衣冠,向明远与种建中拱了拱手,道:“今日有缘,认识两位横渠弟子,是苏轼之幸。然而某亦有别务,不能久留,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