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先趴在角落一张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那位,此刻依旧在呼呼大睡,不断传出鼾声。
但他面前却比之前明远刚进来时多了粗瓷的酒盅酒盏,此外还有饭菜狼藉。想必是这人已经大吃大喝了一顿,又睡去了。
明远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若是能和这位老哥一样,心里什么事都没装,一壶浊酒便诸事皆忘,从此混沌一梦,一夜好眠……也是幸事一件。
明远当即将视线移开,却突然感到了一点异样,赶紧再度将眼光投向那人。
只见趴在桌上的这个汉子身量颇高,肩膀宽阔,伏在桌上时几乎占了大半张桌面。
他身穿着一身土白色的寻常袍服,头戴黑色幞头,看上去不像是达官显贵。再加上没有伴当,身边无人照料,那更加不可能是出门在外的商旅。最大的可能是在各州县之间奔走的吏员。
只是明远莫名地对这人伏在桌上的身影生出一点熟悉感。
他在心内数了一圈在这个时空里认识的人,不觉得有谁能与他在这荒郊驿馆“偶遇”,便再次将视线移开,摇摇头,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按照1127的说法,这也是“天生夜眼”的效果之一。
这时驿丞已经命人将晚饭送了上来,倒也有肉有菜,盛在一个又一个土钵钵里,连番送上来。
商英和不敢动筷,明远却看着觉得还好:肉和菜都比较新鲜。
他们这群人中一看就没几个勇武之士,店家也用不着浪费什么“蒙汗药”。
他回头招呼向华和陈三:“就我们这些人,就别光顾着什么主仆有别,大家凑在一起吃一顿便饭吧。”
向华大喇喇地坐到明远身边,陈三则是推辞再三,才扭扭捏捏地在商英和身边坐下了。
洪四和车夫们也都被明远叫了进来,就坐在隔壁一桌。大约是因为心里紧张,大家都埋头吃饭,不敢喧哗。
这一顿饭吃得相当平静。
明远假装与身边的商英和谈谈说说,实际上一直在观察驿馆里的情形。
因为有“天生夜眼”的辅助,明远能将整个驿馆大厅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敏感地留意到,那名驿丞始终站在阴影里,似乎不想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但这难不倒明远。只溜了一眼,明远就看见了那张灯影背后阴鸷的脸——五官或许平凡,但宽阔的额头和削尖的下巴,共同构成了一个相当诡异的形状。
明远心里突然一动:这样的脸型……倒三角型的标记……
就在桌上的饭菜都快见底的时候,明远突然看见驿丞朝原本坐在角落里的两人努了努嘴。那两人无声无息地起身,向后院溜过去。
明远一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大骂:这连驿丞都跟盗匪勾结上,打过路客商的主意了?这世道,官早已不是官,匪却依旧是匪。
但他无凭无据的,也不能站出来指责驿丞。
于是他强打精神,按照事先说好的,与商英和等人一起留在大厅中谈天说地。所有人似乎都在兴头上,谁也不肯离去。
但事实上,陈三坐在明远身边,两腿在轻轻地打着哆嗦;入夜后大厅里略有些寒冷,商英和额头上却不断地渗出汗来……
明远也紧张得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这大厅里已经高谈阔论了好久——如此吵闹,一直趴在桌上打呼噜的那个大汉,竟尔一直没醒……
明远猛地一回头,突然发现这人的鼾声没了。
他这一回头,陈三和商英和同时一惊,也跟着闭嘴。
整个驿馆突地安静下来。
静到屋里的人能听见外面夜枭的鸣叫。
就在此刻,明远忽觉身边一暗。
大厅四壁上挂着的几盏明灯此刻全部熄灭。
明远等人只剩各自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一星半点的灯火在黑暗中微微摇动。
紧接着马棚里的嘶鸣声传来。
“咴——”
正是“踏雪”的声音。
明远脸色一变,起身就要往马厩里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