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憋了一肚子火气,就是重新下住寨脚,也无半分睡意,看看天色已明,顶盔掼甲,又要领兵出战。可他还未出帅帐,就被陈宫堵了回来。
“君侯意欲何往?”
“我欲亲自带兵去攻乘氏,誓报昨日之仇。”
小小的乘氏县城,吕布原先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如今曹操已经式微,兖州诸城都该对他开城相迎才对,谁知却偏偏在乘氏栽了跟头。先是攻城失败,白白被李家人在阵前羞辱一番,到了晚上又被曹军袭营,被迫退兵定陶,实在可气!
“君侯不可!”陈宫心知自己来的正好,连忙劝道。
吕布虎目一瞪,“公台为何拦我?”。
“我军新败,才扎下营寨不久,兵士未及休息,疲惫已极,士气低落,实在不宜立刻出战。何况,昨夜吾在营中看得分明,那最初与君侯交手,引君侯离开的两员大将,一为典韦,一为赵云,都是曹孟德的亲信,那典韦,更是曹军亲卫之首。如今他二人齐至,可见此处伏兵,多半就是曹孟德亲自挂帅……”
“如此正好和曹操决一死战!此仇不报,我吕布岂非枉称温侯!”吕布不耐烦的打断了陈宫。
陈宫眉头一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刚才说了半天,吕布看来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没奈何,他只得捺着性子重又劝道:“君侯,曹孟德此人颇狡诈,我军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冲动行事!”
虽说捺着性子,可陈宫天生性直,说出的话仍旧硬邦邦的。
“又要从长计议?公台,你之前和我说,曹操攻打寿张,我军可袭取他昌邑老巢,好解救寿张。谁知如今曹操却在此等候我军,这是何故?”见陈宫十分坚决,吕布只好在杌子上坐下,语气不善的抱怨道,神态间颇有几分疑色。
吕布方才嘴上说的硬气,可被陈宫这么一拦,心里其实也有点嘀咕。他昨夜与典韦、赵云二人交战,到后来实在是落了下风。若单打独斗,他自信凭着胯。下赤兔马、掌中方天戟,还有取胜之机。可典、赵二人联手,他当真不是对手。何况素听曹操麾下猛将众多,吕布多少有些忌惮。
可是对陈宫,吕布心里也不是十分信任——谁敢全然相信一个本想杀死自己的谋士呢?
被吕布这样一问,陈宫一时竟觉无言以对。吕布神色中的猜疑,突然令他清醒起来。吕布一直以来之所以如此倚重他,对他百般忍让,只是因为吕布麾下勇将不少,却没有一个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陈宫不过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吕布当做了救命稻草。
有那么一瞬,陈宫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他本该早些想到这点,宁死也不该相助吕布。可是,从昨夜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一步走错,怕是再无回头的机会了。
昨夜,陈宫亲眼见到乐进头一个奋不顾死杀进营来。一见陈宫正指挥吕布军抵挡守营,乐进的眼神顿时从愧疚转为鄙夷,若非吕布麾下有骑都尉张辽拼命拦住乐进,只怕乐进早冲到陈宫面前。
也正是昔日同僚眼中的这一丝鄙夷,斩断了陈宫内心最后的一丝犹豫。所以今天一早,陈宫就跑来帅帐劝说吕布,恪尽职责的要继续为吕布出谋划策,谁知偏偏吕布又犯了疑心病。
其实,昨夜败仗,陈宫心中的恼恨不甘,实不在吕布之下。一见赵云和典韦出现,陈宫就立刻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当初孟小满在泰山令人散播的消息是在虚张声势,早在陈宫预料之内。陈宫身为兖州文官之首,虽然去了一趟长安,但对兖州的情况仍然心知肚明。以现在情形,孟小满绝无可能立时调派五万人马攻打寿张。李封、薛兰来信求援时,也曾提到攻城的敌兵约在一万左右,更坚定了陈宫的猜想。
以陈宫看来,孟小满刚回到泰山,肯定急需一场胜利立威来震慑兖州各郡县官吏。
李乾曾在剿灭青州黄巾时立下汗马功劳,李典就驻扎在泰山,又是孟小满的亲信直系。当初为了李乾,李典几乎气得失态,而孟小满也为了给李家撑腰,在兖州初次立威,痛打了许汜一顿。如今要替李乾报仇先夺回寿张,也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她不但可以重振声势,还照顾了李典的心情,又有整个泰山郡作为后方支援,正是迅速扬威的最佳选择。
参照孟小满平日的行事来看,陈宫的分析其实合情合理。孟小满因是冒名顶替,平日待一干曹军旧部尤其宽厚。何况在这种时候,但凡知兵之人,也不该叫可能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李典独自带兵攻城。
所以孟小满的这个计策,其实就是利用陈宫对孟小满、对曹军、对兖州的了解,反其道而行之,引陈宫入彀。陈宫以为自己占着熟知对手的便宜把对方举动看的清楚,反而步步都在孟小满的计划之中。
还有一点关键,陈宫更料想不到。那就是孟小满这个假曹操,怕是比曹操本人更看重家中妻小。曹操已经身亡,曹嵩等人又遭遇不幸,孟小满首先考虑的,是要先确保曹家妇孺平安。何况再没有什么比主帅本人平安无事更能安定人心,孟小满本人亲自回到昌邑,比什么虚张声势散播消息都来得有效。
陈宫向来自负智计过人,总觉以自己之才,该更得孟小满重视,如今中计,心中羞恼可想而知。他强忍心中不快,将孟小满的计策三言两语给吕布解释一番后,又道:“昨夜之事,确实是吾一时失算。想来曹操根本不在寿张,只是令李典打他麾旗攻城,令李封、薛兰上当,求援于君侯。他早知吾会提议君侯袭取昌邑,故而率兵在此埋伏。”
“哼,当初我便觉得,曹操那厮怎会舍下妻儿不管,先来图我寿张,如今果然不出我所料。”吕布愤然道。
陈宫也不接吕布自吹自擂的话头,自道:“如今既然偷袭不成,也只好倚定陶为后盾,仰君侯之威,就在此当面与曹军一较高下。”
“那昌邑城……”
“此时已不可取,曹孟德已回昌邑,城中军心已定,士气必定大涨,取之不易,况且主公麾下以骑兵见长,也不擅攻城。如今人困马乏,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日再去与曹军一较高下。”
听陈宫如此说,吕布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一拍大腿:“好,就依公台,明日再擒那曹操不迟!”
次日一早,双方各自引将出战,陈兵于野。
吕布当先出阵,拿方天画戟,骑赤兔宝马,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着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端的是威风凛凛。对面孟小满看在眼里,也不禁在心里暗赞一声。
陈宫也骑马出阵,紧随吕布之后。接着,又有六员大将鱼贯而出,燕别翅左右排开,其中一个还是孟小满的熟人——就是那个化名廖章、在武水曾设伏谋害孟小满一行的武将。其实此人姓张名辽字文远,在吕布麾下为骑都尉,可比他当初假扮的军侯级别高得多。又有曹性、成廉、魏续、宋宪、侯成五员大将,六人各率一彪兵马,列在吕布之后。
孟小满先看向陈宫,有心要在两军阵前痛骂他忘恩负义,又觉如此行事不免有失曹操的风范。何况木已成舟,此时两军交战,多说无益。殊不知她越是镇定,陈宫反而越觉心虚——陈宫家小俱在昌邑,本来他算定孟小满仁厚,所谓祸不及妻儿,家人谅也无事。可如今中了孟小满的计,心里才有些没底。想打探一句,又知此时不是时机。
“曹阿瞒,前日你使计侥幸胜了一次,今日看我阵前如何擒你!”这时,吕布却已举起方天画戟,遥指曹军麾旗下的孟小满,喝道。“若你有些眼力,不如快快下马请降,免得待我得胜,你性命不保!”
见吕布如此无礼,孟小满听得火起,也顾不上畏惧吕布厉害,纵马向前,反唇相讥:“从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无故夺我兖州,害得百姓不得安居,焉有得胜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