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河南北交错,贯通整个沂州。遮天蔽日的柳荫下,人头攒动,客来商往,小贩吵吵嚷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帷帽下的白纱起伏飘荡,勾勒出容栀五官精致的轮廓。
“哎,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药?”她正欲走过,一个佝偻着身子蹲在摊角的男人叫住了她。男人细长的吊三角眼里透着精光,打量了容栀一眼。
这小娘子穿的虽朴素,可那浑身的气度却暴露无遗。定是哪个世家的贵女又偷溜出来玩了。
容栀微愣,而后走上前去。“老板卖的有些什么药材?”她今日是想来药市上找找有没有半夏,陇西商队行踪不定,阿爹又没与他们合作过,只得先来打探一二。
她嗓音清冽,如三月清泉潺潺,那老板听得耳朵都直了,天天跟贩夫走卒打交道,哪见过这么稀罕的人物。他眼睛几乎黏在容栀脸上,呆站着迟迟不说话。
“这位老板?”她疑惑抬眸,唤道。
男人嘿嘿一笑,道:“小娘子见谅,你长得水灵!眼光肯定也好。”说罢,他献宝似的指了指蒲苇草席上一堆赤红色的花干,红霞似火,在枯黄黑褐的草药里格外夺目。
“你看这味药,这颜色就不一般,不止能明目和气,内服还能调和气色,令小娘子容光焕发,容颜永驻。”他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外行人的定会被唬了去。
容栀听得心头发笑。
她识得这味杜衡,功效算不得差,但同类药材繁多,这杜衡实用性实在有限,有时会被当点缀塞到小娘子们的香包里。
不过容光焕发、容颜永驻这等说辞,就是胡编乱造之言了。
她视线越过那些花干,快速打量一圈,语气平和道:“还有别的吗?”
男人一愣,而后重新堆起笑,马上回了状态,又从另个角度开始推销:“这些土茯苓成色也不错,润喉去燥,最重要的是还能美白。”他拿了一颗想要递过来,容栀没接。
“不必了。”她礼貌地点点头,一口回绝。再听他扯下去只会浪费时间,自己今天来药市可还有正经事要办。
她抬起脚刚走出一步,男人又伸手拦住了她。“小娘子先留步,留步。”可不能让到手的肥肉跑了,他眼咕噜一转,掀开草席一角。
她视线定格在那一捆枯枝上,面色终于有了松动,欣喜道:“这捆半夏,我要了。”
“半夏?”男人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娘子看上了这玩意?”这是他收药时农户送的,沂州根本没人用这东西入药。
虽说数量不多,但眼下正是需要半夏的时候,她这几日研究食疗需要样品。容栀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摸出两贯钱,“我都要了。”她边说就要伸手把药材拿起来。
她手指还没触到药材,草席就倏然落下,砸到了她的手背,也把那捆药盖得严严实实。容栀一愣,撩起眼皮看他。
男人猥琐一笑:“这药需要十两银子。”
真是狮子大开口,十两银子能把他整个摊位加上那辆板车都买下。容栀原本有些蹙紧的眉头更皱了几分,两手一摊道:“我只有这么多钱。”
他还以为是什么贵女,原来是个没钱丫头。男人立马变了脸色,伸出脏污的手就要推搡她,“滚滚滚,没钱就赶紧滚。”
容栀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即将碰到衣角的手。街道两旁狭窄不堪,她一个不察,脚下被石头绊住,“哗啦哗啦”,身后竹篓里的药材滚落一地。
糟了。她心道不好,急忙弯腰欲要把药材捡起,衣袍落了一地,容栀也顾不得揽了。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那日跌坐在巷口的谢沉舟,似乎也是这般狼狈。
“我来吧。”
温润又清冽的嗓音响起,而后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覆在她手里药材的末端,稍一用力便握住接了过去。
这个声音……好熟悉。她微微仰头,猝不及防地撞入谢沉舟满是笑意的目光。
“谢?”她才说出一个字就急忙噤声。
等等,戴着帷帽,谢沉舟不应该认出他。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谢沉舟恍若未闻般垂下眼,专心把散落的药材都捡了起来,放回筐里。
这才关切道:“小娘子还好吗?”他伸出手,又怕唐突了她,飞快缩回身后藏了起来。而后唇角勾起一抹无害的笑,问道。
她觉得谢沉舟是真的没认出她。略带探究的眸光望了他瞬息,四目相对时,他马上移开了视线,偏过头去。
容栀这才压低嗓音,回道:“郎君,真是抱歉,这是你的摊位吗?”这不看不知道,容栀方才慌乱间并未细看,那两筐竹篓里满满当当的,正是她苦寻不得的半夏!
她稳下心神,深呼吸了口气才没被这泼天的好事又惊得再次跌倒。
“在下前几日遇到一贵人,见她在寻这味药,定是能卖些钱,于是我也去挖到了些。”谢沉舟依旧穿着件薄棉袍,袍子有的地方抽丝,一条条飘在风里,看起来好不可怜。
她闻言心头微动,谢沉舟嘴里的那个贵人,不正是自己。半夏难挖,这几日泥土湿润,山路又滑。他那竹筐虽小,却也是满满当当的堆出了一个小山。不用想都知道眼前单薄的少年吃了多少苦头。
“郎君刚背来的?”药材上还沾着露水的微湿,容栀捻起一根凑近嗅了嗅,淡淡腥味还未挥发,是新鲜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