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逐渐湮灭于西山,宛若为苍翠山林披上了一层绯红纱衣,状似多情的苗女羞红了脸。
夏城背山面水,山颠有飞瀑倒悬,瀑口怪石峭立,如牙似剑,内中有一株千年老树,粗有三丈,高有数十丈,枝华叶茂形同巨伞遮天,又似悬浮于飞瀑顶端,清澈天泉便是由老树根部激流而下,洋洋洒洒凝成一汪碧潭。
瀑高百丈,潭广百丈。
苗人崇山敬水,尊崇自然神力。这飞瀑与碧潭是夏城方园百里之内所有苗人心中的圣地,每逢祭祀上古先祖之日,皆会聚集于潭下,杀牲宰畜,载歌载舞。
此时,在那飞鸟难渡的瀑口顶端,突地乍飞一道黑线,沿着百丈激流直直坠下,待至碧潭上方,身子打了个转,贴着水面悠然盘旋,蓦地,一头扎入寒潭中。
水纹搅波,哗哗作响。
稍徐,黑线激射而出,哇哇有声,状若婴儿啼哭,细细一瞧,骇得人心惊肉跳,只见那黑线不过家猫大小,爪子下却抓着一条长达五丈的巨蛇,遥遥往天上飞去,越飞越高。
巨蛇吐舌长嘶,腥红的舌头也比黑线长。
猛然,但见那黑线放开了爪子,巨蛇从天而坠,“啪啦”一声,落入潭畔乱石中,俯坠之力直若万斤,顿时断作数截,溅出一滩又一滩蛇血。
只不过,那蛇头犹未死,在乱石堆中挣扎了几下,竟然竭力弹起,张开大嘴向飞旋而来的黑线咬去。
“哇哇……”
一声婴儿啼哭刺耳伤魂,那黑线将身一盘,避过足可将它一口吞下的巨口,铁爪一探已然抓住蛇头,这回却并未向天上飞去,而是将爪子深深探入蛇颅中,猛地斜斜一拉。
“哗啦啦……”
犹若以剪裂布,又似刀剖豆腐,就见那仍有丈长的残蛇脑颅已破,身子则一分为二,肝肠撒得满地。黑线再度一声怪啼,收敛了翅膀,在蛇尸中一阵探寻。
这时再看,样子极奇,毛绒绒的身子,尖尖的耳朵,细长弯翘的尾巴,状若一只小黑猫,背生双翼,头上长角,眼如琉璃,又似一只大蝙蝠。乌黑如炭的身上密布着金色横纹,在夕阳下泛着令人悬晕的光芒。
少倾,怪兽从蛇尸中寻得蛇胆与一枚硬质小尖角,也未尽吃,振起翅膀向瀑布飞去。
将临瀑口,欢啼一声,猛地一振翅,贴着粗大的树杆往上飞,钻入了树笼中,倏尔,从密如羽毯的树笼里冒出了个头,嗖的一下,窜入站在树颠上的人怀中。
“哇哇,哇哇哇……”怪兽在那人怀里好生一阵拱来拱去,不住讨乖卖喜。
“你倒是个俏皮的,可就是出力不出心,你的阿哥在哪,难道你真的找不出来么?”
那人点了一下怪兽的鼻子,把蛇胆往它嘴里一扔,看着那枚硬质小尖角,叹了口气:“它也算难得了,在这潭里食了那么多人、牲,得了如许煞气,竟生出了逆角,若是再来百年,怕是真就化妖了。”
“哇哇哇……”
怪兽吞了蛇胆,从那人怀里蹦出来,在树叶上胡乱打滚,指爪划翅、掂足翘首,好像在说方才那一战的凶恶之处。
“瞎说,你就知道邀功,我分明看见你趁它正在凝气昏睡,一爪破了它的玄气,趁势将它摔得粉身碎骨,哪有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哇呜……”怪兽委屈的叫了一声,秀密的睫毛一唰,眼睑垂下。
那人格格一笑,蹲下身来,将它抱入怀中,走到面向夏城的方向,纵目向城中俯视。
但见其人身姿极长,衣饰华丽,背上背着小药蒌,手腕结着曼陀罗花,两条笔直的长腿上缠着朱红彩带,更衬得那缝隙处的肌肤娇嫩莹玉。长发、细腰、长腿,本是窈窕美姿,奈何面目却并不出众,瓜子脸,眉长却淡,唇薄如纸,一抿成刀,使她看上去冷冽若冰。
此时落日烧天,半山绯红半山青,一人一兽沐浴在华光中,身下是百丈危瀑与苍劲古树,头顶是余日滴血。一眼看去,恍若山精抱鬼。
再从此处看夏城,一眼尽收,只见苍青山势层层叠叠铺将而去,待至城背后蓦然一收,平坦若川。因落日将尽,妖怪将出,城里城外行人杳绝。唯见夕阳洒长街,晚风飘酒旗,满城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