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对我倾囊相授,恨不得在短短几年里,将自己一生的心血尽数教与我。”
祝予怀声音很轻,“他大概早就想好了。确保自己毕生所学后继有人后,便能再无后顾之忧,拼上他的命去研制那要命的解药。我不知前事,这么些年,也未能替他分担半分忧愁,师父他……他心里该有多苦啊。”
方未艾缓了声:“俞白的事牵扯甚广,师父不告诉你,是不想将你也卷进去。无需自责,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师兄弟二人相对默然半晌,方未艾叹了口气:“我要说的重点,不在过往,而在眼下。卫小郎君在图南山中遇刺,这事的详情我一个外人不好打听,但有件事我能确定,高将军所中之毒,正是‘当孤’。不止如此,那支淬了‘当孤’的毒箭,原本是冲着卫小郎君去的。”
祝予怀的心揪了一下,记起卫听澜身上染血的盔甲和追影满身的伤。
方未艾忧虑道:“虽不能断定要杀卫小郎君的和当年害了俞白的是不是同一伙人,不论是或否,幕后之人的身份都不简单。你在图南山中已帮了他一把,倘若再与他交往过密,难保不会惹祸上身啊。”
祝予怀越听,越是觉得坐立难安。
有人敢公然在大烨的国都边上行刺,这事已是骇人听闻,现在得知刺客是冲着卫听澜去的,他更是替那独在异乡的少年忧虑不已。
“师兄的好意,我都明白。”祝予怀镇重道了谢,“卫小郎君重情重义,我断没有因莫须有的麻烦就对他退避三舍的道理。师兄自己也冒着风险,坚持要替高将军疗毒,想来定然是懂我的。这拜帖,还得劳烦您替我带去。”
方未艾无奈地笑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罢了。无论如何,万事先顾全自己,你家中还有爹娘和祖母,别叫他们忧心。”
提到家人,祝予怀的神色柔和下来:“我记下了。”
祝予怀留方未艾用了午膳,亲自将人送走后,便回屋歇下了。
他虽揣着心事,但劳累了一路,也实在是撑不住了。撤去了地衣的屋子和儿时一般无二,床上被褥都是新换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他一挨着枕头便久违地犯了困,一个梦也没做,实打实地睡了一觉。
等祝予怀醒来时,屋里已经一团漆黑,只有半开的窗子漏下些月光。他揉了揉眼,一个激灵坐起身。
这都几时了?饭点恐怕都过了,曲伯怎么都没来叫?父亲……父亲回来了吗?
他匆忙要下床,却听屋里有人幽幽道:“醒啦。”
祝予怀心头一跳,不远处桌上的蜡烛忽地亮了起来,他才看见桌边坐了个人。
“父亲……”祝予怀按着胸口松了口气,“您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祝东旭嘿嘿一笑:“这不是要给我儿一个惊喜么。”
祝予怀哭笑不得:“这大晚上的……”
黑灯瞎火的坐人屋里,冷不丁出一声,惊是挺惊的,喜从何来啊?
想到父亲也许只是想看他一眼,怕晃醒了他才不点灯,祝予怀又有些心疼。他叹了口气,胡乱摆了摆手下床穿衣。
祝东旭看着儿子睡眼惺忪地往地上摸鞋,头顶有一撮发丝睡得支楞了起来,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忍不住抚须微笑:“你娘还同我说你长大了……我看着,还和小时候一样么。”
祝予怀还没醒透,侧着脸发出一声疑问的鼻音。
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祝予怀就看见他年过不惑的爹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当着他的面,一把把他要找的鞋提溜走了。
祝予怀:“……”
祝予怀艰难地说:“是啊,您老看着,是跟还没长大似的。”
祝东旭红光满面,只当儿子是夸自己年轻。
他把那鞋搁到祝予怀拿不到的地方,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来:“别不信啊怀儿,是真的有惊喜。你看,这是为父攒了许久的银两,专门找人给你做的。”
祝东旭意气风发地将布包一抖,里头掉出两只镶着雪白毛绒边的枣红色虎头鞋。
“这东西真不好做,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才肯按照你的脚码打一双。”祝东旭赞不绝口,“好事多磨啊,你瞅瞅这虎头,这胡须,这支楞的耳朵,多精神!”
那鞋前脸的确绣得十分威猛,两只虎眼炯炯有神地盯着祝予怀瞧。
祝予怀……
祝予怀觉得他爹被谢幼旻传上了。
“爹,我今年十七了。”他难以置信道,“我不在的这些年,您把幼旻当儿子养了吗?”
为什么你们送礼都送得这么叫人匪夷所思啊?
祝东旭身形一顿。
然后神情动容地抄住祝予怀的双肩:“怀儿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祝予怀深吸一口气,“我不在的这些年,您把幼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