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府。
一场春雨过去,京城的天空蓝的跟水洗过了似的。
庆僖堂正房廊下安安静静的立了一排绿衫小丫鬟,左边四个,右边四个,一个个屏气敛息。
台阶下立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这婆子一身体面的新衣裳,四方的脸儿匀匀的抹了粉,乌油油的头发上插了根节节高金簪,腰上还缀了一把燕归来的金三事。
从西围房的方向缓缓走来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十七八岁的鲜润模样,笑吟吟的给那婆子行了个礼,“林嬷嬷。”
林嬷嬷还了礼,看看对方身上崭新的潞绸比甲,笑道,“我眼神儿不好啦,刚才见个仙女儿远远的走过来,原来是珍珠姑娘。”
珍珠啐道,“嬷嬷又打趣我。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也是才来。”
珍珠应付了两句,就转身叫了个离门近的小丫鬟,两人走到一旁,低声问她,“没什么事儿吧?”
那小丫鬟口齿伶俐,“昨儿老太太多饮了盅桂花酒,今天就起得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夫人来的时候,碧玺姐姐和水晶姐姐正伺候着洗脸呢,老太太就让碧玺姐姐去厨房说一声,要留夫人一起用早膳,又打发水晶姐姐去了江姑娘那里。”
“这会儿谁伺候呢?”
小丫鬟摇了摇头。
珍珠道,“我一时不盯着,你们就松了心,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可禁不得左一杯右一杯的,你去吧。”见小丫鬟看她,她想起一事,道,“哦,我跟马大娘打了招呼了,以后你的月银你自己领,不叫你嫂子去领了。”
小丫鬟喜道,“多谢姐姐。”
“行了,差事还没完呢,仔细一会儿听不见老太太叫,快去吧。”
安平侯夫人林氏小心地正了正太夫人头上的金玉嵌宝群仙庆寿钿儿,从一旁拈起新做的抹额为太夫人戴上,她飞快地睃了一眼身旁的高几,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半尺高的青玉熏炉散发出甘甜馨香,似有若无,窗前琴几旁的雨过天青花瓠里插了几支含苞欲放的洛阳锦。
如今才二月,这个时节,府里的花匠可种不出这样的好花。
眼前这位安平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太夫人方氏,明年就七十岁整寿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竟还不到六十的模样,满头乌发黑亮,面色红润,等儿媳林氏给自己戴好抹额,她对着两尺高的水银穿衣镜仔细照了照,正了正头上的宝石花,这才开口道,“你说说。”
“听梁太太说,池家原也是京兆人家,因为战乱避去了乡下,如今在保定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一直没断过读书人,他家嫡出的二郎虽然读书不行,但已经捐了武职,走的洛王府的门路。池家的意思,愿意出三万两银子的聘礼求娶咱们家的姑娘。”
太夫人双目微阖,“他家怎么跟洛王搭上的关系?”
“……”
“有什么不好说的?”
“……池家二郎的婶子跟洛王的奶嬷嬷是亲姐妹,这位奶嬷嬷的儿子就是在她妹妹家养大的。”
“池家?”
“是。”
“便是看在洛王的面上,奴才到底还是奴才!”太夫人哼了一声,眉间凝成了个“川”字。
林氏不敢再开口,过了一会儿,太夫人才慢悠悠道,“……好歹也是你们侯爷的长孙女,婚事上还是得慎重些,再看看吧。你去告诉梁氏,我虽然老了,可还不糊涂。”
林氏心里一紧,面上却越发的恭敬了,“您说的是,大姑娘虽然跟着她爹娘去了任上,可打小儿在府里就是最乖巧懂事的,我也喜欢得紧呢,她又是姑娘里边儿最大的,婚事可得慎重。”
太夫人靠在圈椅里,拨弄着手上的蓝宝指环,“我那小花园儿的暖棚旧了,趁着天好,早些修一修。”
林氏笑容一滞,“您是说……?”
太夫人睨了她一眼,叫丫鬟送蜜茶进来,抿了一口,缓缓道,“那旧棚子都建了多少年了?又矮又憋屈!站在里头就跟要塌了似的,我看富宝斋的西洋彩玻璃就挺好。”
富宝斋的西洋彩玻璃!——林氏面上一僵,赔笑道,“下午就叫人去富宝斋,不知母亲喜欢什么颜色样式?叫他们把东西拿来瞧瞧?”
太夫人的嘴角难以觉察的翘了翘,把茶碗递给林氏,面上仍是淡淡,“昨儿侯爷跟我说,想让那姓韩的贱人入府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林氏,笑了笑,“我跟侯爷说,只要我活着,她就别想!”
林氏顿时眼圈儿就红了,低下头,“母亲!”
太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忒不像话,也是你平时惯他惯出来的,你呀,就是心肠太软。”
你养的好儿子,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林氏低着头,听了这话恨得咬牙,只是她也就只敢想想,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是低头抽泣。
“好啦,有我呢,咱们唐家这些年可不容易,可不能叫那起子贱人乱了规矩!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忙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