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深吸了口气,qiáng迫自己平静下来:“父皇,您且继续说。”
隆庆帝赞许一笑:“如今内阁没了李chūn芳,等于没了个劝和的人,你高师傅行事太冲,脾气又燥,日子一久,迟早会把人都得罪光了,到时候下面的人联合上书,你迫于无奈,只怕不得不把高拱罢黜。”
朱翊钧默不作声,只听得父亲继续道:“要是高拱不在,陈以勤和高仪是绝对没法独当一面的,届时内阁里作主的,十有八九就是张居正了。”
“朕这位高师傅一心为国,纵是把人得罪光了,也觉得没所谓,可张居正明明与高拱脾气不投,却硬是能在他手下隐忍这么久,光这份忍耐功夫,高拱就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张居正成了首辅,主弱臣qiáng,对你来说,并非好事。”
隆庆帝一气说完,又咳了几声,朱翊钧连忙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瞧你这模样,想来是奇怪朕为何突然醍醐灌顶了一样?”
隆庆帝失笑,示意他不用再拍。“其实很多事情,父皇虽然撒手不管,可心里还是明白的。高拱、张居正,他们个个都比朕聪明,有他们治理国家,远胜朕亲力亲为,所以这几年,朕索性也就乐得当个逍遥天子了。”
“父皇登基以来,四海升平……”朱翊钧喉头一哽,有些说不下去,他没想到父亲召自己前来,竟似在jiāo代后事一般。
隆庆帝哈哈一笑:“你少拍马屁,朕有几斤几两重,自己还不清楚么?你天资聪颖,将来必然会做得比朕好的!”
“张居正在,朝政固然没什么问题,可朕却怕他与高拱有嫌隙,将来把高师傅赶尽杀绝,这就非朕所乐见了。而赵肃自请外放六年,和京里各方势利没有什么牵连,又是高拱的学生,将来想必也能保全高师傅,让他安享晚年。”隆庆帝感叹道。
与老爹嘉靖先帝不同,他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对他来说,高拱等同于另外一个父亲,所以无论如何,隆庆帝都要保全他。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最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启蒙老师,才智不下于张居正,又对你尽心尽力,今后你等联手,不愁我大明不振!”
朱翊钧眼眶微红,说不清什么情绪涌了上来,却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抓住隆庆帝的手。
作为儿子,他当然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位皇帝老爹耽于享乐,也没什么大志,却胜在用人不疑,故而登基以来,局面反倒比先帝在时更加宏大,他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却能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想而知是很费了很多心思的。
爱子之心,天下父母殊途同归。
这一连串话说完,隆庆帝有些气喘,又露出疲态,转眼便昏昏欲睡,朱翊钧不好再说下去,只得服侍他睡下,又轻轻退出门外,jiāo代守在外头的内侍好好伺候,这才离去。
回到东宫,本想拿起书看,又怎么都静不下心去,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方才隆庆帝所说的话。
从朝廷大事琢磨到自己成婚的事情,免不了又烦躁起来,摊开宣纸,提了毛笔,心神不属地写了几个字,待看清自己写了赵师傅三个字,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你若有喜欢的女子,便要尽快提出来了……
父皇的话犹在耳际,朱翊钧垂眸不语。
若有喜欢的女子……
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人是……
!!!
他看着白纸上的那几个字,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第72章
翡翠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少年坐在桌案前,怔怔看着自己面前的纸,举着笔的手腕悬在半空,欲落不落,明显神游物外。
“殿下,方才娘娘派人送了一盘樱桃过来,奴婢洗了一些,您尝尝?”
朱翊钧回过神,嗯了一声,随手拈起一枚塞入口中:“翡翠,问你个事儿。”
翡翠笑道:“殿下请讲,奴婢知无不言。”
“你可有喜欢过的人?”
翡翠一愣。
朱翊钧只当她没挺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又道:“我听说你入宫时都已经十三岁了,难道之前就没有认识什么心仪的男子?”
翡翠qiáng笑道:“殿下今儿是怎么了,怎的问起这种问题来,奴婢可不敢说,万一被娘娘知道……”
朱翊钧打断她,皱眉:“是我问你,这里没有旁人,你只管说好了,难道我还跑去向母妃报告一遍?”
“……有倒是有的。”踌躇半晌,她咬着下唇,犹豫而小声。
“哦,是怎么样的?读书人?考了功名没?还是已经在做官了?长得可俊俏?”朱翊钧来了兴趣。
翡翠被他如连珠pào问得扑哧一笑:“殿下当人人都是那么厉害的么,这官哪是那么容易当上的,朝廷的大人们可都是万里挑一……奴婢说的那位,只是从小住在我们家隔壁,比奴婢年长三岁,与他娘一起靠做些营生,日子也还过得去,长相自然比不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