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一年夏天,大雨喜欢滂沱,烈日喜欢张扬,通常雨都没有完全停,云尚且未散,太阳就急不可耐钻出来,喜欢堵鱼且彰显小智慧的李建良,且又织出一张新网,买来液体生猪血,加少许水,烧得滚烫,把新织的网,丢进去,使其完全淹没在里头,然后捞出来晾干,挂在树下风里,不仅着色,且让网结实,这种做法可信度几何,没人论证,反正我是信的,那张网经风历雨,水捞日晒且不海,直到我上了高中,它还用着。
每年夏季,是岁月彰显这个病秧子智慧的季节,我父亲怂得不行不行的,湿了一身又一身衣服,也没逮下几个鱼,倒是心安理得接受李建良夫妇馈赠,并且毫不羞涩之意,我母亲林兰香熊他,“你也算是个男人,你好意思一次次欣然接受他们的给与?”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乐意给,我们不要,他的鱼得馊得臭在那儿,知道不?他的儿子刨了我的儿子,命悬一线,我都没让他们花一个毛格子,吃他一点破鱼,还不是理所应当?再说,他逮这么多,卖不了,不到晚上就臭无厌了,他只不过做个顺水人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帮了他还债,是良心债!”我父亲李建木的混蛋逻辑,竟然让我母亲哑口无言,“我儿子是什么人?人中龙凤,与他儿子草草屑屑能一样吗?连老三都怕他,一口咬出威名,我儿子是这个!”李建木竖起大拇指。
“谁个给你的儿子?”
“我老婆林兰香,我得谢谢你!”
我母亲边掐鱼,心中荡漾起甜蜜。这种笨如木鱼的人,平时就是用东西撬,他也说不出这种锈蚀人心的甜言蜜语。
李建良再次刷新人们的眼球,他居然堵到一条二十三斤重大鱼,我地个乖乖,那家伙个大,其纵劲,恐怕比一个壮汉,不差分毫,尤其在水世界里,本领看家,要想把它弄到岸上,需九牛二虎之力,生命神奇,不能用常理套用解释,就是这个病秧子,硬生生凭一己之蛮力,把这么个大家伙拱上了岸,成就了李建良传奇,它太大,没有东西可以让它平躺,放在地上,蹦跶出山响,全生产队人都去看了,眼底有火,平躺于地,比小孩都长,这是庞然大物,众人齐声称赞,只有李百通称其为浊物,让李建良给放了,众人一片欷吁:舍不得嘞!这到嘴的肉,能让它飞了?
众人纷纷建议:分了吃!
李精树拄着拐杖,在人群里神气活现,在众人交口称赞声里,他捋捋下巴上黑白黄三色均匀的胡子,望着李百通的背影,把棍在地上使劲戳出个洼窝,“他妒忌了!我家建良的财气!财神就站在东南方,冲我家建良频频点头呢,他不服!他一向和我二哥穿一条裤子,污我清名,毁我三观,说我陷害我四弟,我是那样的人?”
众人语塞。
“穿裤子放屁,无中生有!苍天有眼,它看得清世界污与浊,反观之:他儿子李建木还用篮头和粪箕堵鱼,那叫一个高级,究竟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李精树神采飞扬,拐棍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戳地。
鱼分而食之,我也吃到了,美道果然鲜美不同凡响,除了我们这些平凡人,肖云峰夫妇也在相应时间吃到那头大鱼的一部分,我敢说:那是我吃到的最完美的东西,除了我们几家,还有贾云龙、李建玉、李宜忠几家,李建玉作为备用人选,几次三番被抹去,又被添加上,这是一份荣耀。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刚刚放学回家,见我母亲林兰香眼泪爬叉坐在小桌前唏嘘,“妈,你怎么啦?是那狗日又打你了?”我咬牙切齿丢下书包,我的书包是紫色的,象葡萄那样:紫得晃眼,正反两面各有三根斜线,一指宽,连挎的带子都是紫色的,不过那会儿是脏兮兮的。
我不是一个太爱干净的人,成年以后,经常不修边幅,妻子说我脏,我儿子与我相反,继承他妈的传统,遗传正在发生变异。
我那时不一定是李建玉对手,但我喜欢斗狠,宁愿自断十指,也要伤其一腿,这是我的秉性,正因为这样:许多人从意识形态里怕我,包括成人!
“你回来!不是他!”
“那是谁?李宜忠那混蛋?”
“都不是!是小普死了!”
“什么?什么?小普怎么会死?他向阳而生,壮得像头公牛!”我的头脑一片空白,震惊之余,我心象一面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哈哈!天助我也,我消停了,隐隐听到隔壁的哭声,撕心裂肺,我一屁股瘫坐破大床上,“他……他怎啦?”
“他得急症了!”
他真的是化作一缕青烟,袅袅上升而去?我隐隐听到李精树叫着小普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李建良哭得昏死过去,我恐惧了,小普这个我生命的克星陨落了,象一颗流星,快如闪电急如雨,我颓废坐那儿,我知道小普就睡在我家东屋后一条破席上,晚上我在母亲怀中瑟缩发抖,多次梦见我和小普在战斗,不过总是我大败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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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是后半夜回来的,他参加掩埋小普整个过程,据我父亲李大胆说:是他亲手将小普放在小棺材里的,并且盖板钉钉,他和李建松抬的小棺材,一直送到新开的东西大渠以北的小槐树之地,乘着夜色埋了,小普就象一缕有味的炊烟,飘荡在我的记忆里。
不久之后,我建辉大兮的大女儿因被推荐上省城上了大学,大队宣传队敲锣打鼓送我大姐李爱华,贾云苍开着破旧拖拉机,机头上有朵红绸绾成的大红花,突突突老拖拉机象老爷车缓慢移动,李宜忠慷慨激昂的演讲,令人动容,叶志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机会,贾云龙原本是要推荐张金梁的,贫协主任就是不同意,加之刘子凡接到当权派鲁延年电话,只能是李爱华,这人前背后的功夫,有些象中医上的推拿,经过一翻周旋,尘埃落定!林兰香扶着陈兰英,陈哭了,这是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就象远嫁,李建辉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给家里写信!李精妙更是泪流不止,李爱华爬上拖拉机,和亲人挥手告别。
拖拉机拉人去搬运站,搬运站负责把人送到县政府,从那里上省上来的汽车。
季节轮换,人间的悲喜剧交加。
雨后的太阳依旧明亮,一日午后,我闲得难受,太阳还在西树梢上挂着,李瑞芹来找我割猪菜,我是资质平庸的人,在这方面稍差,经常接受李瑞芹的恩惠,她是割得又多又嫩,时常抓几把接济我,我欣然接受,且不用感谢,我相貌平庸,凭啥受到她的青睐?细一析,是学习上那一丝长处,也或许是写文章上独树的那一帜,我们按照商量的方向,向北湖进发,离家一千米之外,是新建的送水渠,东西守恒,连接着更北方的贾家沟,大渠上有座独木桥,桥头有几棵柳树,我们刚登上大堤,就看见李精树,他不仅颓废,更象是残了,穿着一条自家做的白布染就的大腰裤子,青布短袖衫,裤腿高高卷起,拄着拐棍,这根自然弯曲的拐棍,曾经不止一次敲打在我头上,特别是跟小普有了分争之后,更是如此,他不走独木桥,而是涉水过河,到了河边,除了剔剔牙、黑结草、粪混秧还有许多剪剪鼓。
“他做甚?”李瑞芹看一眼哆哆缩缩在水中的李精树,问我。
“还能作甚?别人祭祖他祭孙呗!小普可是他心头肉,可惜了,这块肉从心头掉地上,不仅臭了,还烂了!我们催他一下?”我拾起小半块碎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