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玉脸色惨白,贾云龙清清嗓子,他想唱歌,仅一票之差,沈冬秋名落孙山。这口唾沫钉第一次不是站着,而是躺着的,不是平的,而是塌陷。
“金亮,结果出来了,就按这个结果,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散会!”地上除了烟头,就是纸屑,梁修身蹙了一下眉,走过去在李建玉肩上拍一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要相信群众!”小小的贫协主任经历了一波三折。
贾云龙扬眉吐气,到了屋外,伸一下懒腰,这不是王格扬的胜利,而是他贾云龙的胜利,秋风可以萧瑟,但带不走心头的暖意。
李建玉面色通红,有泪在眼圈的样子。
贾云龙高兴得太早了,名单是如实报上去的,就是王格扬,加盖大队部印章,时隔不久,批下来却是沈冬秋。
问题出在哪儿?大队还是公社?这让贾云龙脸第一次掉地上,没有跌碎,跌出一道口子,无法修复,王格扬心花才怒放几天,结果出乎他和贾之外。
“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我不相信没有人做手脚!等我查到了,老账新账一块儿算,这不仅是羞辱了你,更打了我的脸,我贾云龙好歹是大队副书记,不会是老梁,他这个人我了解,一是一,二是二,投票的时候,他投的不是你,如果他要作假,完全可以投你!李建玉更不可能,这公社他没有抵实人,他是靠金算盘安身立命!”
“贾副书记,算啦,我都落魄成这样,我不是那块料,谢谢你,让你失望了,还当什么贫协主任?”王格扬象道风,走了,失落葬在深秋里,和落叶沙尘为伍。
沈冬秋是怎样逆风翻盘的?而且后来一手烂牌,打出了人生王炸,这里不能不提到一个人,是他帮助了这个穷途末路的小子,并且报了摔酒都子的一箭之仇,这不能不说物化弄人,一个机缘巧合,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如果看到此篇的人,应该对田家兴的姐夫钱震祖还有印象,这个人当时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秘书,在此局中起到拨乱反正的作用,他曾经听到过有关王格扬的事,这不能不激起他心中的仇恨,是这个人同时惦记上姚翠萍,那不行,吴太忠吃剩下的,轮也轮不到这王格扬,朱春秀娘家虽名声虽躁响,可那是在朱水镇,半条命的朱春秀名字已经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范无救、谢必安就等在阎王殿,就等阎王爷一声令下,剩下的半条命临时寄存在生死簿上,一个生很可能大多数人看不到,一个死,却存在大家记忆里,比生更能让人记住,特别是那些离奇的死法,更让人心存介蒂,可以不说出来,但那事一直在心里游走,时不时撞开你的心扉,如狼扑进来,让人悸动,田家兴的婚姻和未来一定再起波澜,这是钱震祖料定的事,病秧结不大瓜、甚至只开一两朵憋憋屈屈的谎花,那种看似让人惊喜的花,开着开着就泛黄,象被开水烫过,萎萎缩缩,正当人们希望它起死回生时,它却枯萎凋谢,可怜的,别人都开得艳艳灼灼,它却独自飘凌,怜惜者心碎神伤,如果人和花有一比,是不是还要掉几滴眼泪,生命不曾绽放,就香消玉殒,奇迹的确没有发生,朱春秀生于显赫家族,可以锦衣玉食,该穿的穿不上,该吃的吃不下,命运的卡子别在流年的道上,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不幸?
田家兴生而普通,本指望通过联姻,改变命运,可想不到:娶个活死人进来,生是不能生,过又过不好,虽然娘家在朱水镇八面玲珑,可是远水哪能解近渴,更何况:朱家兄弟父子一直吝啬,财从细上起,意概于此,朱春秀之所以看上田家兴,是因为田家兴外表英俊,口才一流,且对男女间的小事情、小动作技法娴熟,象把刷子,刷得人心缝既酥且痒,有了这样的男人:真的不白活一回,姚翠萍不肯嫁春风,却被秋风误,吴太忠虽然也不错,可惜寿命太短,结婚没几年,算是抓得很紧,一连生出仨丫头片子,一片片鲜嫩如同桃花,象姚翠萍,天生就是个美人坯子,将来是要用来祸害男人的,而且是出类拔萃的男人。
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惹得一片骚土蠢蠢欲动,王格扬是受人挤兑才排上的号,要不然,用筛子过,他都在掉下来的尘土里埋没,别人戏耍,他自己倒认了真,也不伸手掂掂自己斤两,就往上凑,看一回姚翠萍淌一回口水,狗日的真是水密桃,鲜嫩可口,狗日的吴太忠命运实在是他妈太好了,吴死得太对了,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给老吴头享受一生,福折了寿,后续的男人就该上了,王格扬心里这样潇洒地想,但实际他的行为却如此猥琐,他象只蜥蜴,总是爬在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偷窥,惹得生理上躁动不安,有好些个晚上,夜不成寐,象只游狗,在姚翠萍家门口走来走去,那扇漆黑的木门,挡住去路,他听见门内哗啦哗啦的水声,女人的说话声,门内一声声若铜钟大黑狗叫声“汪!汪汪!”,且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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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气暖阳的时候,在姚翠萍家前屋后,总有那么几个人瞎转悠,鬼鬼形形,姚翠萍知道:她看不上这样的男人,在大院的小世界里,有三个赛着长的女儿,慰藉着她孤苦的心灵,吴太忠死后,她已经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偶尔田家兴会象一片飘过她天空的云,心会悸动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了,朱春秀不死,她永远没有机会,就是有,她也不敢想:别人拖一个油瓶就够了,她仨,手心和手面,哪一个她也舍不得放手。
王格扬怂的时候,就象一碗煮得稀烂,泡得象鼻涕,泛着小泡的面,夹不起来,记得有一日,阳光明媚,甚至是放着骚,没有风,路上还没有人,水面桃花,飘着艳,透着香,且狭路相逢,欲望牙齿对挫,咽一口唾沫,喉结象鸡嗉子那样蠕动,千载难逢,姚翠萍并不急着走,看着他,象桃花要盛开的样子,甚至冲他“嘿!”了一声,见他目光躲闪,还笑了一下,这是诱惑!妥妥的他妈的诱惑,还问了一句,“你去哪里?”翕动的嘴唇,象夹子,“我……我是我……”他紧张了,他不会说话了,像风中之竹,哆嗦了,“噢,没事!再见!”女人的手,软软一挥,走了,望着那背影,他拍了大腿,“这是撩拨!他妈的典型撩拨!我……”在自己大腿上捶一下,肠子立刻青了,悔到骨头缝里。
当面发狠,“下次再有这样机会,我一定……!”,见面打盹,甚至扇过自己的脸,骂自己没用。
贫协主任没当上,空欢喜一场,从贾云龙那儿走得洒脱,这时却无颜见姚翠萍,风大真的闪了舌头,当初他大言不惭对人吹嘘说,“我马上就要当贫协主任,任命就这两天下来!”当时姚翠萍正端着碗,在人堆里吃饭,他故意大声说的,记得吴太凉还讽刺过他,“你做梦的吧?还贫协主任呢!我看你也只能当个皮鞋主任,而且还是破的,四下里漏风,你要是真能当上贫协主任,我就能当梁修身那一角,哎---,牛皮咱不吹,火车咱不推!吹!”“我吹?等着吧,好消息就从东边传来!我要是当了皮鞋主任,首先踹你两脚,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屁眼眼,小心喷了!狗日的,狗眼看人低!”,吴太凉没喷,姚翠萍喝到嘴里的稀饭,倒是噗一声,喷吴太凉满脸和碗里,大家乐得前仰后合,“嫂子,你坑人嘞!这碗里还能吃吗?”稀饭在脸上淋漓成道,“这下好了,太阳从西边出了!”王格扬硬气走了,“跟我玩,玩死你!”
不管怎么说,王格扬当时躺在虚幻的幸福里,迷迷醉醉,他转身就走,到家转一圈,觉得没劲,好像还没显摆够,又转出来,在门口那些人却各回各家,散了,失落就像影子,掉在地上。
“哟呵,刚才还没显摆够?”吴太凉刚洗了脸,在屋里看见王格扬,就把毛巾丢水盆里,“人都走了,你的那个朝思暮想的她回家了!”
“你说什么呢?我思谁想谁了?我就是显摆,你能咋地?我都四十多岁了,还不该显摆一回吗?吴太凉,我看你就是找喷的主,这回是稀饭,下回就该是屎尿了!吃大麻籽拿的,我还就告诉你:真有那么一天,你再想巴结我,黄花菜都凉了,别给脸不要脸!”王格扬真的生气了,脚一跺,又回去了。
“看把你能的,别说这破主任没当上,就是当上了,能怎地?瘪三一个!”
各种消息在渠西生产队传着,证实这种消息存在的,是渠西生产队队长,并且把选举的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好像他在现场。
傍晚,太阳睡沟里的时候,别人都晃回了家,包括宣传队那几个人,只有老梁还守在破旧的电话机前,他在等钱震祖的电话,果不其然,电话就象尿,唏哩哗啦响个不停。
“梁书记吗?”
“是我!我一直在候你的电话!有事?”
“我只想问一下:你们大队就没有合适人选啦?干吗找一个老光棍来担任贫协主任?而且声名狼藉,我听人说:他喝醉了酒,大白天摸进他哥家,要找他嫂子……被他哥打了出来,可有这事?贫协虽不是行政级别的干部,可是非常严肃的事,政审这一块马虎不得,我党一直要求干部要清廉,你说这个人清廉吗?还有没有合适人选?我还就不信近五千人的吴洼子大队,就找不出一个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来?那李精耀的地主成分划错了?要真的划错了,赶紧给人家纠正!”
“那倒没有,那是早些年的事,不算盖棺定论也算了,谁也无权更改!钱秘书,当时有两个人选,一个就是这王格扬,另一个叫沈冬秋……”
“等会儿,你说另一个叫什么?生活作风有没有问题?”
“沈冬秋!”
“哪两个字?”
“春夏秋冬中的‘冬秋’两个字,他倒是挑不出来那种毛病。那喝醉酒闯错屋是他,不是王格扬,个人生活作风,谁还没点儿毛病?”
“老梁同志,你是一名老党员了吧?政治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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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修身放下电话,“等了半天,就这破事!”
贾云龙脸色很难看,看来民主挡不住集中制,在大小队联席会议上,李金亮宣布了对沈冬秋的任命,王格扬挂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没人说得清,李建玉倒是吃惊,这僵死之树,居然在春暖花开里活了过来,这让他喜不自胜,是梁修身明修栈道,暗渡的陈仓?不太可能,梁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难道是李金亮?他的目光从梁的身上,转到李的身上,李金亮虽是他本家,跟他的关系不亲不疏,该有的尊重必须表现出来,额外的没有,以梁修身马首是瞻,连贾云龙也在沟坎上,究竟是什么力量发生了大逆转?他哪里知道王格扬的名字在钱震祖那儿挂过号,房(份)讲近,亲(戚)讲寸,这条或明或暗的线,一直隐藏在人际关系中,既是公开的秘密,又是隐藏在情感深处,若有若无,李建玉舒一口气,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贾云龙枉费了心机,为别人做了嫁衣,不管怎样,沈冬秋都得念着他的好,他是旗帜鲜明支持沈的,并且是经他提议,才进入大家的视野。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贾云龙没有吱声,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问也问不出来原因,索性不吱声,看着李建玉一脸得意,真恨不得上去捶他几拳,来日方长,咱就走着瞧。
会议上除了宣布这事,还重点谈了冬季水利工程即将上马的事,机会来了,不请自来,李宜忠在木椅上耸耸肩,哼哼,李建木你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既然你的三弟不横一条胳膊拦着,你就给我扒大河工去吧,腾出地方和时间,让我逍遥快活去,他的如意算盘,扒拉得唏哩哗啦地响,两只手抱在一起揉搓摩挲着,搓出热来,摩擦起电嘞。
会议并不长,这是水利工程上马之前的吹风会,但距离上工的日子,还有些时日,所以火候还没到,贾云龙谈了这事,最后梁修身总结,光光秃秃枝桠在秋风鹤唳里,碰撞出声响,最难熬的日子就要来了,大地上变得光秃秃起来,扫过的盐碱又冒出来,谁再没有功夫管它,烧草极度困难,树上有一个干枝,也被人掰断拿走,阳光里被使假掺杂,稀释不成样子,跟洗毛笔水差不多,看上云乌黑,划出痕痕来,不再黑,乌白乌白,太阳这是要罢工,屋子里阴冷,让人哆嗦,李建彬也必须去,刘长根就算了,至少头一批不去,这家伙捣蛋出了名,专揪人家小辫子跟,不给好处,指不定什么时候使坏,今天早上,那是谁?站在风里那么养眼?他拍拍脑门,没想起来,是我们生产队人?分明是城里人打扮,再捶一下,噢,想起来了,那是建辉爷的大女儿,就站在她家宅坡上,那里枯白的巴根草稀疏,呀!呀呀!几年不见,小丫头出落得水灵,我的个乖乖,长大了,长鼓了,恐怕还没完全长好,透着青涩,听说在城里上高中嘞,叫什么来着?李爱华,嗯,先生就是不一样,格局大:李爱华,有礼爱我中华,名气大气磅礴,就象他的儿子们,他的女儿还在降升的路上,脚步有些慢,他云里雾里走着,分了神,一直到散会,还在心中编织那些豁豁牙牙的梦,如犬牙状在他心中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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