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苏镜音连白开水都没烧成,就被她哥嫌弃地赶去练刀了。
苏梦枕看了一会儿,留下了茶花作监督,拢了拢身上大氅,转身欲回船室。
师无愧尾随其后,面带担忧地看着他。
公子近来行事愈发急了。
不止延长了大小姐练刀的时辰,似乎还准备将楼中事务教予她上手,此番带她外出,他们这些亲信其实都看得出来,不过是想为大小姐多添些人脉以护周全罢了。
他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劝道,“大小姐很聪明,公子其实不必这样急。”
苏梦枕隐有愁容,只摆摆手,并不出言。
一进屋内,他立时脊背微躬,掩唇不住地咳嗽起来。
江风侵虐病骨。
师无愧本就跟在后边,见状连忙关上舱门。
船外是秋水寒烟,船内却是红梅盛血。
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浸满了整间屋子。
江湖传言,金风细雨楼的苏公子孤高謇傲,不可一世,纵有病骨,难折傲骨。
苏梦枕的脊背从来都是直的,可他的病如今愈重,咳嗽起来总也忍不住弯了腰,若心无挂碍,尚且无妨,可他心有挂念,难能安枕。
病容经年,时日无多,他早知命。
只余一姑娘,或恐死后无依。
师无愧手中倒了杯水,待苏梦枕的咳嗽稍微平缓一些后,他赶紧奉上茶盏,让自家公子吞服随身携带的丸药。
那是苏梦枕常年无停的丸药,曾经只吃一颗即可缓下咳意,如今却须两至三颗才可,到了深冬,便还要再加上浓得能让人苦到心底里的汤药。
沉疴多年,如今苏梦枕早已分不清,究竟苦的是药,还是心。
由爱故生怖,不寐百忧生。
他吞服了药,喉间痒意渐消,师无愧还要再为他倒水,苏梦枕摇了摇头,只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一道残阳铺水中,一介愁客立舫舟。
苏梦枕扶窗远望,眉间染霜,心中万千思绪。
少顷后,他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在师无愧急步上前时,忽而抬手吩咐道,“让人……不,到岸后你亲自去,盯着无花。”
师无愧惊疑不定,“公子,莫非那无花大师有问题?”
“或许。”
苏梦枕语声微沉,又道,“无花武功极高,远远跟着就好,别被发现了。”
自家的小姑娘长得极为好看,说句不好听的,道一声亡国祸水也不为过,苏梦枕再如何不近女色,自她年过及笄后,这两年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绝世的美貌如触不及的九天明月,月华映照之处,凡人一视同仁。
大多人一见苏镜音,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便是不由自主的沉沦。
可无花不同,他看见她面容的第一眼,是惊异,第二眼,目中却隐有微芒一闪而过,虽一瞬即逝,但还是被苏梦枕察觉到了。
无花那时的扪心自省,扪的究竟是心,还是心口处的衣襟?
苏梦枕神色微冷,扬手扔了染血的帕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它飘出窗外,悠悠荡荡的,缓缓落入水中。
江水微澜,血色漾出。
这时屋外传来几许响动,苏梦枕转头望去,舱门倏而被人推开,苏镜音站在门外,怔怔的看着他。
他就立在那里,孤寞寂寥,窗外碧波寒江,残阳如血,皆浮于他身后,温暖柔和的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映得他往日里苍白冷隽的面容都有了一丝光采,眼瞳中终年不灭的寒火也好似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