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彩苦思冥想一阵,笑说,“姑娘,我记得幼时你与二殿下常去天水镇玩,夏夜的蝴蝶谷边有一条鹿溪,就是这几日,天水镇要祭鹿踩水,许多男女都私约好,赶到那里踏水玩呢。不如就去那里吧!”
天水镇啊,焦侃云回忆,也不能说是常和他去,在他没有谋害阿玉之前,确实由他的母妃带着,同阿玉一起去过那么几回,三人齐整地在谷中埋了东西。
“那便不要写信了,徒惹怀疑。你直接去他府上,说我过几日要去蝴蝶谷,挖当年和阿玉一起留下的东西,但是不记得埋下的地方了,他若还念在与阿玉的手足之情,就将具体地点告诉我。”
画彩认真记下,顷刻理解了这番托辞的高明之处,当即去办了。
她不去信,画彩回来时,却带了楼庭柘郑重的回信。
信封上写着“侃云大小姐亲启”,这么多年他一贯是唤她大小姐的,仿佛全世界她最为矜贵与麻烦。墨水用的是掺了青蓝两种金粉的朱红,信纸用的是澄心堂的,底面拓的是流云。
字很丑。也是故意用这么丑的字。只因幼时楼庭柘的字极似狗爬,她说他的字丑,“字如其人,字若是不练好看,以后人也好看不了”,一向对美很有追求的少年苦练多年,终于写得一手好字。
但回回写给她看的,还是那手烂的。仿佛是一脚踩在她坐的椅凳上,拿折扇敲在掌心里,头顶着她的头,贴脸在和她说:字好不好看,我说了算。
字里行间扯东说西,一会聊起幼时盛夏的蝴蝶谷,彩蝶翩然总落在她的手上,似乎偏爱她;一会谈到天水镇里人人身着钗环琳琅的银装,走起步来叮铃作响,他也好想穿一次;一会又突然转到清澈的鹿溪,说那么多人踩水,不晓得会不会染足疾。
最后闲聊完两页,堪堪写不下了,才在末尾挤了一行小字。
说左右无事,愿意陪她去一趟。
焦侃云翻了个白眼。
时辰约在祭鹿节当天,焦侃云已经猜到他会选此日,只因为祭拜鹿神时,天水镇的百姓们都会穿着成亲时才拿出来的华美银装,而楼庭柘是只花蝴蝶,肯定会喜欢那绚烂盛大的一天。
因此,如她所料,在那天之前,还可以去一趟金玉堂。入夜,她挑起灯,把话本第二章回的底稿翻出来,想起楼思晏说的话,便又将一些关键信息添了进去。
金玉堂第二讲开谈时间宣布得很匆忙,当天,为了卖座,金老板花了些银钱,雇人到老贵客的府上挨个通知。
去之前统一培养了一下话术,“尊敬的贵客你好,《忠勇侯虞斯不得不说的隐秘情史》第二话将在今日未时正开讲,金老板恭候诸位的大驾。”
雇佣们在大堂内齐声练读时,毫不意外地将落榻此处的虞斯本人给吵醒了。
他站在二楼廊上,面无表情地睨着大堂内宣读话术的一干人。
章丘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满地找不到,抬起头看了他好几眼,问他要不要直接把人拿下,这群人已经到了猖狂的地步了,完全可以都关进大牢去。
虞斯挑眉,“拿下?今日是这一批,明日还会有另一批,我是出资帮忙阔建刑部大牢,还是擦亮银枪挨个捅死了事?此事闹大了,让陛下着人来查我侯府,翻出数十万赃银,外面可就太高兴了。”
他说是这么说,章丘瞧着他雾水儿迷蒙的眉眼,倒觉得,这小子洁身自好多年,此刻心里八成在想,与其被人胡乱编排感情,还不如被坐成贪官,蒙冤入狱呢。但虞斯仍在自言自语地絮絮,仿佛也在说服自己,都是小事。
“且不说堂内坐着多少权贵,鼎力支撑金老板,单说今日我若表现得在意,明日他们会否召集更多文手,在各处支个随时可撤的摊子,杜撰出我更多离谱的情史来。就算教我拿了人,我改日又要费心费力费时应付多少等着话本后续的贵宾?
“此事不拿住罪魁祸首,是不会结束的。但世人皆知说书匠妄言浮夸,我若当真与他计较,岂不成了笑柄。”
他神情淡定,讲得也很有道理。只是章丘听着,虞斯的尾音拐得有些奇怪,许是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笑柄了。
这孩子自幼心思敏感,还是劝两句吧。章丘干巴巴地劝道:“您别放心上,风靡满朝的大人物嘛,谁还不是个笑柄……呃,我是说,谁没被编排过感情呢。”
“外间揣测我贪赃也好,腐败也罢,哪怕我潜入敌营多日未归,揣测我叛降投敌,我也受了。”虞斯乜他,怒叱道:“唯有感情之事,非我一人受之,事关未来与我成好的女子,若我有情场污名,她与我结合,亦少不得要被非议!”
冲他吼那么大声作甚,章丘瞥了他好几眼,此番壮志豪言,看得出老忠勇侯确实生出了个情种,但他作为幕僚还是得说实话,“哪来的与你成好的女子,这没影儿的事,说它干啥,以侯爷你如今的污名,未来很难有愿意与你成好的女子。”
虞斯便不说话了。
到底哪里传来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谁能想到,在战火连绵的北域把外族打哭的杀神,如今在樊京,快被一个言情话本排哭了。章丘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回头看见虞斯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最好是已经想到应对之策了才笑这么开心。”
章丘敛起笑容,“左右今日在金玉堂内给咱们撞上了,不若也留下来听一听,待他讲得过分时露面,直冲三楼拿下祸首,如何?”
“说得轻巧,真这么好抓人,还等得到他写我的话本?”